如何“开放编辑部”,让读者和你一起做报道?
2018 年,新闻网站 Reveal 的记者 Will Carless 和 Aaron Sankin 开始准备一项关于白人民族主义者如何看待福克斯新闻(Fox News)主持人 Tucker Carlson 的报道。两位记者找到了一个新成立的志愿者组织“仇恨侦探团”(Hate Sleuths)来一起做调查。
伸出援手的仇恨侦探们有几十位,他们深入了一些网络留言板和社交媒体(如 4Chan 和 Gab),搜索提到 Carlson 的条目,并将搜索结果分享给 Reveal,后者将其发表在了 Reveal 每周的“仇恨报告”(The Hate Report)新闻信里。Carless 是 Reveal 驻巴西的记者,他在之后对 Carlson 的访问中 2018 年 12 月 7 日的“仇恨报告”—— 这份报告凝聚了志愿者的贡献,讲述了 Carlson 以及极右媒体对他的“全力支持”。
这份报道源于仇恨侦探团参与的一个名为“美国新版仇恨面孔”的专题,由 Carless 和 Sankin 为调查新闻中心(the Center for Investigative Reporting)的 Reveal 平台所做。“侦探团”现在大约有 50 名成员。
Reveal 把与志愿者组织的合作发展成了一个为期六个月的新闻实验,名为“加入专题”(Join the Beat),作为“会员制求索项目”(the Membership Puzzle Project)下面的一个实践社团(编注:“会员制求索项目”是一项研究会员制模型的公共研究项目)。随着 Reveal 报道涵盖的范围越来越广 —— 跨越了多个时区和学科 —— 他们想知道自己最热情、最忠实的读者们会不会伸出援手。
到目前为止,答案是肯定的。侦探团早前协助的 9 月 28 号的《仇恨报告》里,提到了一个反犹太食品的手机程序“KosChertified?”,这个程序会在极右的播客节目上做广告。报道出街的一周后,《仇恨报告》发布了一则信息:苹果把反犹太视频的程序从苹果商店撤下了。
“这样我们就可以高效地克隆出更多的自己,去阅读更多的材料、做更多的研究、聆听更多的声音。”卡莱斯表示。
把专题变成网络
诚然,Reveal 的一招不会吃遍天下,但借用读者的知识却触及到了专题报道的核心:寻找了解且关心议题的人,利用他们的信息来更好地进行报道。
“加入专题”的想法来自于媒体评论家、纽约大学副教授及会员制求索项目总监 Jay Rosen,他把这个创意有推向了新的阶段:如果一个专题成为了一片网络,记者应该怎么更好地接入这个网络,从而达成更高的质量、更深的信任和更强的读者忠诚?
我们在 2018 年花了六个月的时间,与来自美国、加拿大、荷兰和苏格兰的 10 位记者探讨了这一话题。这些记者背景各有不同:使命感极强的新创媒体(例如苏格兰的 The Ferret 和加拿大的 The Discourse)、都市日报(《杜伦先驱太阳报》(The Durham Herald-Sun)和《多伦多星报》(Toronto Star))、南加州 KPCC 广播电台(Southern California Public Radio/KPCC)和开创性的数码组织 ArsTechnica,以及荷兰的 De Correspondent,外加 Reveal 和 Technical.ly Baltimore。我召集了整个小组一起开了个视频会议,进行了以下议程:
• 比较各自的进度;
• 大家汇报了各自的实验结果,聆听了一些嘉宾讲座。比如我们邀请了 Terry Parris Jr. 给大家讲述 ProPublica 是如何将让读者参与到一些基本报道和现场报道里,《达拉斯晨报》(Dallas Morning News)的 Hannah Wise 则演示了报纸订户的 Facebook 群组是如何增进联系的;
• 展开头脑风暴,想一想如何邀请别人加入自己的专题调查和报道中(这一环节基本上以担任或两人小组来进行);
小组每两周开一次会 —— 期间大家也会交换想法,并且跨越时区和我单对单地讨论一些点子 —— 会上大家讨论了如何邀请了解且关注议题的人一同加入、共同增进报道质量,也讨论了其中的好处和困难。我们不仅学到了更多专题网络的知识,还了解到建立实践团体会遇到的现实状况 —— 记者如果能花更多的时间,并且争取到更多人支持“加入专题”,最后一定会取得更好的结果。Mathew Ingram 在《哥伦比亚新闻评论》(Columbia Journalism Review)里如此描述这次的项目:
“优秀记者总是会在报道时寻求读者和专家的帮助,网络 —— 尤其是社交网络 —— 让这种‘众筹’更加轻松。不过从新闻报道的角度来说,记者和媒体必须清楚了解自己想从众筹中获得什么信息,也要清楚如何构建这些信息,这些工作在报道导开始前就需要花上大量的功夫。”
我们的合作媒体 De Correspondent 的参与者 Maite Vermeulen 正准备移居到尼日利亚的拉格斯,将那里作为她的移民专题的根据地。大家在故事、联络人和参考书籍方面给了她不少建议,她也在这些建议的基础上继续深挖。
Vermeulen 之后接着邀请其他成员加入,促成了大家和她采访过的一位移民对话,探讨为何这些移民会在欧盟严令禁止之下,依旧义无反顾地前往欧洲。她另外还有一个故事,讲的是伏都教祭司和伏都教诅咒在贩卖人口中扮演的角色,报道这个故事时,她和她的同事们也一起集思广益,如何邀请更多有相关经历的人一起讨论这个主题。
De Correspondent 发布了这篇伏都教的报道之后,网站上一位名叫 Maria 的网友表示,自己就是一名伏都教祭司,并且帮助过人口贩卖的受害者。“我以前可以、现在也能用宗教仪式和治疗帮他们摆脱可怕的奴隶生活。但在过去荷兰人并不在乎,现在也是如此。”这段留言引发了读者和记者之间的漫长讨论,大家确认了玛丽亚伏都教祭司身分的专业性,希望她能举出几个例子,说一下自己是怎么帮助荷兰人口贩卖受害者的。玛丽亚在评论区事无巨细地解释了她举行的宗教仪式,也回答了其他读者的问题。
Vermeulen 觉得,她的媒体平台能发起这样的一次互动,主要是因为读者自愿付款成为会员,平台也将他们当成新闻的相关人士和参与者。不论是她向会员们解释自己报道的方法,还是向会员们寻求意见,这都是她工作内容的一部分,并不是额外的事情。(De Correspondent 的记者必须花上至少 30% 的工作时间来跟会员和组织外的专家们互动)
“也许应该说,这正体现了新闻的特点,”Vermeulen 说,“你只要把它想成一组巨大的新闻来源就行了。”
读者们知道什么,我们又学到了什么
这些想法并不是“加入专题”的首创。早在几十年前,记者兼作家 Dan Gillmor 在报道硅谷新闻时,就已经将“读者懂得比我多”这一思想奉为行为准则,并一直坚持至今。“互动新闻”已经成为新兴的体系。ProPublica 就将这些方法作为他们发掘新闻的方法,而不是仅仅用在发布新闻上。
但专题网络需要的是一种和“我发表、你评论”不同的方式。记者们酝酿或者开展报道时,向读者会员或相关人士寻求建议。同时,回复这些网络建议也是记者出产报道的步骤之一。
根据一些简单调查和一些大型活动,我们收获了这些心得:
新闻信是和铁杆读者沟通的最有效、最自然的方式
《仇恨报告》已经组织起了一个关注 Reveal 仇恨专题报道的社群,而仇恨侦探团的贡献又让他们的阅读量和新闻信订户急速上升。ArsTechnica 记者 Eric Berger 创办了《火箭报告》(The Rocket Report),作为“加入专题”的一份子,聚焦火箭发射行业。他很快就吸引了上千订户,其中有不少人响应 Berger 的号召,与他分享了很多相关的文章和研究链接。他也将这些链接分享给新闻信订户,并且附上提交链接者的帐户名称。
加拿大温哥华 The Discourse 的记者们创办了一个聚焦山火解决方案的新闻信订阅,并向读者寻求建议。记者 Lauren Kaljur 形容交流过程“非常强大。任何时候你去问别人‘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吗’—— 谁都爱听这句话。大家贡献了很多资料,供我们构思。”
专题网络的建立轻松简单,只需要利用你的网站或者社交媒体
Technical.ly Baltimore 的 Stephen Babcock 会在每月的采编计划公告(“下个月我们要报道这些主题”)里号召读者们贡献想法,最后收到的反响远超预期,并至少酝酿出了一篇讲马里兰州网络安全的好文章。一个月后,《Technical.ly》把月度采编计划公告里的号召扩展到了所有市场。
《The Toronto Star》的 Nicholas Keung 是一名报道移民专题的资深记者。他将报纸旗下创立已久的 Facebook 移民专页改头换面,重点帮助专页的 1200 多名关注者提出他们的想法。这为专题报道开辟了新的天地,但其实早已有很多记者在吸引对报道有兴趣的关注者,这些人也随时准备好贡献力量。
读者可能不止想参与你的专题,还想跟你并肩作战
苏格兰非营利调查新闻平台 The Ferret 采用的是合作模式,最初参与“加入专题”时聚焦环境报道,但后来发现读者对问责报道的反响更大,尤其是苏格兰的主要报纸在这方面的进展其实已经举步维艰。The Ferret 社群联络与创新总监 Rachel Hamada 表示,“现在正在想办法让环境专业人士也加入进来,我们的读者也非常清楚地表达了这个需求 —— 例如回收、核能这些关键议题,他们都想获得清晰、无偏见的信息。”
The Discourse 专注于读者研究和社区聆听,参与到“加入专题”时,专注在一些非常具体的主题上,例如环境和可持续发展。通过一些聆听社区的讲习和调查,The Discourse 的记者和管理层意识到,读者们对特定地区报道更有兴趣,尤其社区服务匮乏的问题。等到我们的实验结束时,他们已经重新制定了报道这些社区利益的策略。
首席执行官兼创始人 Erin Millar 在回复读者的新闻信里这么说道:“我们发现,在我们最成功的故事背后,那些记者们在当地都扎根很深。我们加倍努力,植根于本土。”The Discourse 重新启动了自己的计划,聚焦在三个社区:安大略省的斯卡波罗(Scarborough)、卑诗省南部城市原住民社群、卑诗省科维昌谷地(Cowichan Valley)。点击此处可以阅读 The Discourser 全文。
“这真的就像一针解毒剂,媒体上的新闻让人感到抽离或沮丧,”记者 Lauren Kaljur 描述她意识到了咨询读者和相关人士对报道早期的巨大作用、“顿悟”的那一刻,“它让你更加明确了:这就是你想要的。”
为了支持专题报道和其他双向交流,新闻操作系统需要升级
新闻的主要功能仍旧是收集、出版或广播,并没有参与到事件中,更像是附加作用。“加入专题”之所以会取得成功,来自于记者的同事们(编辑、其他记者、社交媒体专辑)的帮助:他们协助记者一起思考主题,帮忙解决后勤困难 —— 例如使用谷歌表格、ScreenDoor 或电子邮件来交流手上的读者资源。有不少记者都头疼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处理网络上的回复 —— 时间都纠结在 SurveyMonkey 或者谷歌表格中了 —— 更别说去对读者分享的信息做出反馈了。
KPCC 的交通及通勤记者 Meghan McCarty Carino 在编辑部互动总监 Ashley Alvarado 的帮助下,定期使用美国公共媒体(American Public Media)的公共意见网络(Public Insight Network)—— 这是登记成为新闻线索人士的数据库。尽管有些疑问收到了数十条回答,但整理这些答案的工作量却让人难以应付。Carino 觉得参与式新闻还大有潜力可挖,尤其是将不同的专家和与消费者联系起来,这样他们不光是和记者交流,相互之间还可以进行讨论,创造更多的可能性。她说:“我觉得最大的阻碍还是常规的工作习惯 —— 想让它真的有用,要花费不只是时间”,想要让这些努力对报道产生核心作用,往往需要更多的付出。
De Correspondent 的 Vermeulen 的主要职责包括了和会员进行沟通,她也表示,自己还在想办法构建出一个最效率的沟通渠道,而互动编辑的加入则帮了她大忙。
尽管大家对“加入专题”概念十分热忱,但还是有一些记者遇到了困难,甚至闯进了死胡同 —— 不断变化的任务、十万火急的需求、管理读者回复都会带来挑战。
“互动新闻”这个行业还没有什么严格的定义,但很多做这一行的都会从 Gather 网站获取线人。Gather 是一项由广场新闻中心(Agora Journalism Center)发起的合作项目,John S. 与 James L. Knight 基金会和 Democracy Fund 出资。还有很多人会去 Lenfest 学院、哈佛大学斯坦中心的网站以及 Yellow Brim 学习新闻信这个新方法。
尽管大家对“加入专题”概念十分热忱,但还是有一些记者遇到了困难,甚至闯进了死胡同 —— 不断变化的任务、十万火急的需求、管理读者回复都会带来挑战。《杜伦先驱太阳报》组建了一个 Facebook 小组,邀请社群成员和专家一起加入到“我的街道故事”—— 为期一年的调查中产化的项目。但住房记者 Zachery Eanes 被分配到了其他任务中,难以如愿继续在“加入专题”紧密地和城市居民保持联系。不过,无论最终是成功还是失败,记者们都学到了东西。随着实验进入尾声,大部分人都对专题网络的好处都有所领悟。
Technical.ly Baltimore 的 Stephen Babcock 认为,“‘专题网络’里的‘专题’并不是某一个主题领域,更像是一个群组。等你差不多确定了报道框架,这个群组里的人就成为了你的资源,为你提供信息 —— 他们就是你的读者,但同时又可以为你的工作做出贡献。”
要有更多光
Reveal 的 Sankin 和 Carless 在《仇恨报告》的新闻信里,号召大家加入他们的专题,并以谷歌表格进行注册。他们还在编辑和律师的帮助下,设下了“行车规定”,同时还经过筛选任命了一名协调员 —— 也是志愿者 —— 帮忙组织并联络仇恨侦探团。
Carless 一开始并不看好与志愿者合作,但他看了《仇恨报告》收到的第一批回复后,立刻就充满了干劲。申请注册的人多种多样:退休的图书馆管理员,想了解仇恨行为的 22 岁的年轻人,在加拿大研究同类话题的教授⋯⋯
来自三藩市的 Carolyn Knoll 也是一名支持者。她退休前在房地产行业做了十年的房产清算。她注册之后被选为志愿协调员。在与 Carless 和 Sankin 协商的基础上,她负责和侦探团的一部分联络工作,并且提醒记者交稿日期,也会做一些其他组织性的任务 —— 志愿者的角度和想法也能帮助记者和侦探团更好地合作。
Knoll 表示,这项工作并不会花太多时间(有时候一周会有几个小时,有时候会更少),但足够让她实践自己的参与精神,并且更加肯定 Reveal 所做的工作。退休后,她加入了和平队,之后在夏威夷国家公园担任志愿者协调员 —— 正是这样的经历让她能帮助 Reveal 去与仇恨侦探团这样的志愿者组织沟通。
有些人希望自己的声音能得到聆听,有些人无法出钱但想出力,也有像侦探团这样的,渴望参与到更大的行动中。
为什么要做志愿者呢?Knoll 认为,仇恨侦探团的成员的背景多种多样,但“我敢说他们所有人都对现在我们文化中的仇恨现象非常担忧。他们还年轻,刚刚发现了《仇恨报告》,只是真心想帮忙。”
的确,社群成员加入、帮助新闻组织背后的原因各有不同,Stephanie Ho 和 Emily Goligoski 就在他们的文章《为什么你的社群成员想帮你做新闻,以及你可以让他们帮忙的 25 件事》深度探讨了这个问题。有些人希望自己的声音能得到聆听,有些人无法出钱但想出力,也有像侦探团这样的,渴望参与到更大的行动中。
Knoll 辅助 Reveal 的团队处理后勤工作,包括一些备受瞩目的热门专题报道。Sankin 和 Carless 向侦探团布置任务以及大概所需时间。Knoll 则负责处理反馈、联络、截稿日期,并与其他组织沟通。
现在整个组织都已经人员齐备、各就各位,记者和志愿者们相互之间越来越熟悉,也从对方的经验和成果中互相成长,Carless 认为仇恨侦探团的作用在未来会更加重要。侦探团会接受申请公共记录的训练,有时候还会组织一些线下聚会。总得来说,Carless 表示,“这就是一个调查增幅器。”
Sankin 觉得现阶段的初步成果只是揭开了无限可能性的面纱而已,它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帮助 Reveal 去跟进日益猖狂的仇恨行动,同时也吸收读者的意见,塑造报道的走向。
“我担任专题记者已经有十年了,我有相当牢靠的资源,我可以直接向他们咨询。(但是)提问的那个总是我,”Sankin 说。吸收仇恨侦探团的志愿者一起搜寻信息,他认为,“就好像同时举起几支火炬,把角落里的勾当照得清清楚楚。”
这篇文章最初刊登于“会员制求索项目”。该公共研究项目聚焦会员模型,由荷兰新闻平台 De Correspondent 和纽约大学 Studio 20 项目创办。
Melanie Sill 负责管理“the Membership Puzzle Project”的“Join the Beat”项目。她曾于多家媒体担任首席编辑及新闻主任,包括KPCC/Southern California Public Radio, The Sacramento Bee, and The News & Observer of Raleigh。她还于北卡罗兰纳州进行独立编辑与新闻顾问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