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報道精選：與虛假信息競賽、外包兒女、騎手二代

根據統計，中國人平均每天花近8個小時在互聯網上，瀏覽近1000條信息，而其中有上百條是虛假信息。信息污染是怎麼充斥互聯網的？《正面連接》作者為解答這個問題，追查了虛假信息賬號及其背後的實際操作者，深入探討這個產業。另外，作者採訪了事實核查平台“有據核查”的發起人魏星，了解事實核查者如何跟虛假信息競賽。

在中國社會上，“孝順”原是家門之內的事情，但隨着人口老化等背景因素，這件最私密的事正在被“外包”，“外包兒女”這個服務行業竟逐漸流行起來，一種新的社會合約正在建立。

面對人生驟變和環境重壓，一些外賣騎手不得不一手托起生計，一手抱緊幼小的孩子，在電車上為自己和孩子建立一個不足一平米的家，帶上孩子跑外賣。

全球深度報道網精選了11月份幾篇值得細味的深度報道。

誰在給你的腦子“投毒”？

出品：正面連接

插畫：陳禹

在中國，人們平均每天近8個小時花在互聯網上，每天拿起手機117.9次，瀏覽近1000條信息。這意味着，我們長期被動沉浮於信息洪流中，而調查統計指出其中有上百條是虛假信息。以2025年6月為例，中國全國受理網絡違法和不良信息舉報1849.6萬宗。

這些虛假內容如同思想領域的霧霾，看似無害，卻在無聲無息地污染我們的大腦。它們通過短視頻和社交媒體，可在幾分鐘內覆蓋矇騙百萬受眾。

信息污染是怎麼充斥互聯網的？為了弄明白這個問題，《正面連接》的作者在互聯網上找到了一些散布虛假信息的賬號，進一步追蹤到它們背後的公司。從網絡來到了線下，作者在浙江金華、天津、湖南長沙等地見到了這些賬號背後的具體的人。他們有人寫劇本，拍攝虛假視頻；有人購買大量賬號，批量散布虛假信息；有人訓練 AI 製造謠言和擦邊視頻。他們非常普通，使用的工具也毫無技術含量，卻輕鬆月入7萬、甚至90萬。

如果說互聯網是一片已經被污染的“信息之海”，作者溯流而上，試圖還原這個“污染”的過程——虛假信息如何一條又一條誕生的？謠言和 AI 如何聯手污染信息？

在文章的最後，作者和事實核查平台“有據核查”的發起人魏星聊了聊虛假信息和事實核查不對等的“競賽”——為什麼越闢謠，陰謀論越盛行？如何重建公眾對真相的信任？

“外包兒女”：拿人錢財，替人盡孝

出品：冷杉RECORD

老年人對情感慰藉等更高層次的需求，催生了這一服務。圖：冷杉RECORD

“看着不像善碴兒” —— 這是良子給人的第一印象。他身形壯碩，肩背寬厚，有着保鏢式的體格。而他現在的工作，是敲開陌生老人的房門，扮演他們的兒子，或“兒子的朋友”，替對方盡孝。

“外包兒女” —— 社會上這樣稱呼良子和他的同行。

在上一代人的觀念里，“孝順”是個密不透風的詞。它關乎血緣與責任，關乎一碗熱湯和一次探望，無論如何都是發生在家門之內，不容外人插手的事。

現在，這件最私密的事正在被“外包”。陪伴可以明碼標價，孝順則可以通過手機下單。良子和團隊里那些同樣身形魁梧的兄弟們，成了這門生意的“供應商”。這個聽起來略顯荒誕的業務，赤裸裸地揭開了中國千萬空巢家庭的養老困境 —— 當子女的陪伴成了奢侈品，“外包”或許是許多人迫不得已的選擇。

這讓本篇報道的作者好奇，當親情中最核心的部分——陪伴——可以被量化、被購買時，老人們得到的究竟是慰藉，還是一種更深的孤獨？於是，作者在北方城市輾轉走訪了幾位“外包兒女”，見證了這場正在發生的、關於親情的“交易”。作者看見一個前保鏢，如何笨拙地學習給老人扛米、晒衣服；而那個遠在珠海的兒子，如何通過手機屏幕，觀察母親的日常生活；也看見那些空巢老人，如何在明知“親情”是購買而來的情況下，還是選擇配合這場演出。

當親情被現實稀釋，一種新的社會合約正在建立。

在外賣車上長大的嬰孩們

出品：真實故事計劃

圖：AI

凌晨2點，重慶的街道上，穿着防風衣的劉英行駛在坡道上，彼時聽見背帶裹着的2歲半女兒球球再次因顛簸而哭鬧起來。劉英不敢剎車，只將女兒抱至懷中，輕拍她的背部，等待她平復對急風驟雨的恐懼，否則她手上這個外賣單子就要超時了。她迎着風給孩子唱歌：“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快點球球別哭了，送完這單我們就回家。” 哼着哼着，她覺得女兒逐漸安靜下來，哼唧聲漸漸小了下去。

在廣西惠州，3歲的依依也在父親陳平的外賣電車上過着這種“臨時生活”。2022年，女兒出生前，陳平在當地擺流動燒烤攤。依依滿月，陳平開始發愁如何邊打工邊帶依依，彼時在網購平台上看見一個可以隨時提起的車載便攜式嬰兒提籃，當即決斷 —— 跑外賣。

2024年春天，山東濟南的單親媽媽任雪敏，開始帶着1歲半的兒子福福送外賣。起初，她被各種擔憂裹挾，尤其是孩子的安全 —— 在沒有電梯的老舊居民樓，把孩子獨自留在樓下，萬一出了意外、甚至被人帶走怎麼辦？她也試過用腰凳把孩子固定在身前，可自己個子小，腰也受不了長時間負重。此外，福福經常在車上睡着；任雪敏為此特地在儀錶盤上裝了寶寶防撞墊，避免他磕碰。有時候，福福在到達送餐點時被吵醒，半夢半醒間總會暴躁、哭鬧，無論如何不讓媽媽離開。

為孩子打造這些不足1平米的“家”的外賣騎手們，有着相似的人生經歷 —— 來自農村、學歷不高、早年離家去打拚。人生的驟變，諸如離異、孩子重病、突然失業等，將他們推到了命運的懸崖，必須一手托起生計，一手抱緊幼小的孩子。事實上，這些外賣騎手和嬰孩們的生活，是被動地收縮在這輛外賣車上。

一個戴義肢的女性，“連滾帶爬”的28年

出品：每日人物

冰冰拍攝的無障礙衛生間。

前段時間，歌手鄭智化乘坐輪椅登機，因機艙高出升降樓梯25厘米，而需要在工作人員幫助下挪進艙門。事後，鄭智化在微博上以“連滾帶爬”來描述這段經歷，引發公眾討論。

冰冰也是一名殘障人士，童年時因病失去左腿，常年穿戴義肢行走。大學畢業後，她進入職場，成為一名中層，會穿着義肢去打羽毛球、做瑜伽，也會脫掉義肢去游泳。

在過往的20多年裡，她下意識地隱藏自己的義肢，努力表現得“像健全人一樣”。但目睹“鄭智化事件”後，她被觸動，寫了一篇長文，回憶自己也會在登機過程中經歷種種不便，後來這篇長文衝上了熱搜。

對冰冰來說，登機的過程依然充滿關卡，每次跨過廊橋和機艙之間的縫隙時，她都會因為義肢無法精準發力，而下意識地提一口氣。安檢時，有的機場沒有單獨的隔間，她只能坐在安檢處旁的布簾後，先脫掉衣物，再脫掉義肢，極其沒有安全感。脫下義肢後，汗液不能及時清理，導致再穿時穿不到位是常有的事，大腿根也總是被磨得血肉模糊。這種經歷，除了對身體的磨損，更多是對尊嚴的磨損。

她想說，整個社會的無障礙設施面向的群體，其實不止是殘障人士，還有行動不便的老人，推嬰兒車的寶媽，甚至是手提重物的行人，我們生活中的每個人，一定都有需要使用無障礙設施的時刻。

消失在玉米地里的母親

出品：極晝工作室

李白娥的玉米地，只剩下幾根玉米杆子。圖：徐巧麗

每天清晨五六點，挨近村口那間老舊的土紅色屋子傳出窸窣掃地聲，李白娥的動靜喚醒家人開始新的一天。她住在東邊的灶房，起床就做飯，再去另一頭的房間敲門，喊老漢帶孫子出來吃。

灶房是泥土色的，坑坑窪窪的地連着屋外黃土塬。塬上剛剛入冬，柿子黃澄澄地掛在枝頭，玉米杆子則被冷風吹得簌簌作響。往年這時候，村裡女人愛擠進這間灶房，坐在李白娥的土炕上，圍着一屜熱乎的花饃，打撲克，拉家常。

她們看着李家嫂子埋頭幹活，“溫溫柔柔”，話不多。她有時會打趣，提起上面村子一個孤寡老頭，沖嬢嬢們說笑：“他是你老漢。” 席上孩子鬧騰了，她就假裝轉手推給別人：“把這個娃送你了。” 聲音輕輕的，笑起來也是。

村子不大，前後不過50戶人家，都佩服李白娥。她家是低保戶，屋裡老漢殘疾，每天拄着拐杖挪步。她還帶兩個孫子，子女在外打工，里里外外全靠她。女人們講她能吃苦、能熬住。“換其他人早跑了，還能守到這個時候？” 廣場舞領隊桂芬說。

村裡的十字路口，只要音響一開，李白娥就會來。廣場舞持續了七八年，她算是四五年前加入的新手，站在第二排中間的位置，跟着領隊桂芬一起學。抖音上哪個歌響亮，哪個舞熱門，就學哪些。

十多支舞都學會了，李家嫂子也去喜事上跳舞扭秧歌，還買了一把水紅色綢扇。今年夏天，她在席上跟姐妹們打趣：“（靠跳舞）賺了三四十塊錢，抵得過隨禮的一半。”

家裡經濟主要靠玉米。去地里幹活，她總騎一輛紅色三輪車。遇着熟人就停下來，問幾句“姐你做啥嘞？” “多久沒見你？” 聊起來也是講，今天誰接送小孩，這兩天地里忙啥活。

這個冬天，屬於李家嫂子的聲音消失了。10月24中午12點31分，桂芬和很多女人在搶收玉米時，接到微信消息：“咱村上所有在家人員，由於山體滑坡，現有一人失聯，請大家迅速上堡子梁找人！” 她們趕到現場，只看見停在路邊的紅色三輪車⋯⋯

“技術男”設三重安全牆，母親95萬存款還是被騙走了

出品：北青深一度

電信詐騙分子的操作後台。圖：資料圖片

95萬存款在7天內被分批轉走，為85歲母親設置的技術圍牆被逐一瓦解。11月初，王海將母親遭電信詐騙的全過程發到網上，讓他意外火了一把，他沒料到自己的這篇文字，被人們瘋轉了好幾天。

作為有幾十年工作經驗的軟件工程師，王海在採訪中沒有掩蓋他的無力感：“騙子天天在研究，他們的手段和技術隨時在更新。”

王海介紹，現在騙子們已不再廣撒網，而是通過專業團隊進行心理操控，讓受害者在恐懼與依賴中逐步交出財產控制權。讓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騙子們避開銀行風控機制的新手段——從申請手機盾提升轉賬額度，到關閉動賬通知、攔截驗證碼，每一步都設計的嚴絲合縫。

王海說，之所以寫下這段遭遇，是因為許多家庭都面臨著母親和自己一樣的問題——如何在數字時代，為老人構建起一張放心的安全網，這個過程比想象的要更難、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