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將調查報道和美食與生活方式相結合？

美食和烹飪視頻是所有社交媒體平台上最受歡迎的內容之一。根據 Meta 對 Instagram 用戶的一項調查，43%的人將食品和飲料列為他們在該平台上的首要興趣，僅次於旅遊(45%)和音樂(44%)。

然而，這些內容（包括食譜、餐廳評論、廚師或美食網紅的烹飪建議等）大多被當作娛樂消費，很少有內容探討影響我們飲食的更廣泛議題，如農業、環境、政策和產業等。

2024年雅典 iMEdD 國際新聞論壇的一個小組探討了如何彌合美食生活方式和調報道之間的鴻溝，以及調查記者如何利用人們對食品內容的巨大興趣。這個小組討論題為“將調查報道引入美食生活方式媒體”,由 Lighthouse Reports 食品系統新聞編輯室首席記者 Thin Lei Win 主持。

Thin Lei Win 指出，雖然有一些優秀的調查報道深入探討了影響我們飲食的重要力量，但這些報道往往難以突破“政策泡沫”產生更大的影響。她提出了一個兩難困境：“我們如何讓數億對美食感興趣的人們也關注食品系統中的問題，同時又不讓每個人都感到沮喪？“她說：”從《主廚的餐桌》TikTok 賬戶上的黃瓜沙拉，與我們所做的深度調查之間存在巨大斷層，無論是供應鏈問題、為動物飼料而砍伐亞馬遜雨林，還是化肥或農藥使用帶來的後果。我們如何彌合這一鴻溝？”

熟悉的劇本

根據2023年聯合國貿易和發展報告，四家公司控制着近70%的全球食品貿易，並從食品商品價格的波動中獲取巨額利潤。此外，全球溫室氣體排放總量的三分之一來自食品生產。

參與小組討論的記者們指出，這些食品公司和生產商為了維護其市場主導地位，採用了與煙草巨頭和化石燃料公司極其相似的策略來維護自身利益和現狀。這些策略包括遊說政府反對法律或政策變革，阻撓改善環境影響、廣告或食品本身的標準，以及最近開始利用社交媒體和公關活動來抹黑針對其商業行為的監督、教育和審查。

Thin Lei Win 邀請了幾位專家分享他們如何讓食品調查報道產生更大影響，包括 Lighthouse Reports 的影響力製作人 Tessa Pang、The Examination 的影響力編輯兼副主任 Miriam Wells，以及科學記者兼作家 Silvia Lazzaris。他們討論了為枯燥話題尋找創新角度、創新社交媒體活動，以及尋找合作夥伴以接觸到調查報道領域之外的受眾等經驗。

案例研究

被破壞的動物福利 — Lighthouse Reports、IRPI、衛報、Food Unfolded、Factanza、EU Scream

Lighthouse Reports 的 Tessa Pang 討論了多家媒體的聯合調查——肉類行業如何設法“破壞歐盟提高動物福利標準的歷史性民主訴求”。

根據調查，2020年超過150萬歐盟民眾簽署請願書，要求歐盟委員會改善動物福利立法，如禁止使用籠養、屠宰一日齡雛雞和銷售皮毛等。這些提案獲得了廣泛的公眾和政治支持，歐盟委員會原計劃在2023年前實施一系列新規定。然而，除了禁止籠養動物的政策外，其他所有政策都被擱置了，這是由於肉類和畜牧業利益集團的遊說活動，他們遊說政策制定者削弱法律，並攻擊他們認為與其目標相悖的科學觀點。

Pang解釋說，他們團隊面臨的一個挑戰是“很難讓人們對遊說故事產生興趣”，因為這些內容往往“技術性強…枯燥且缺乏吸引力”。遊說活動通常在閉門會議和非正式會面中進行，這給使用信息自由請求進行報道的記者帶來了挑戰。因此，他們沒有直接報道遊說活動，而是組建團隊收集歐洲肉類遊說團體正在發展的更具攻擊性策略的證據，包括在美國嘗試過的方法。

Pang 解釋說，由於爭議焦點之一是籠養問題，以及相關的道德購物選擇（如購買散養雞蛋），這些話題在美食媒體中備受關注，他們得以用新穎的方式將調查與這個問題聯繫起來：強調遊說利益集團和行業正在積極阻止人們進行更具道德性地購物。

“這裡的機會在於向那些關心道德購物的人展示，在幕後，行業和遊說團體正在阻止你做出這樣的決定，”Pang說。“與其對人們不購買散養雞蛋感到憤怒，不如將這種憤怒和能量轉向那些實際上在改變政策以阻止你這樣做的大型遊說集團和行業。”

Lighthouse Reports 最大化調查影響力的策略的重要部分是選擇合作夥伴。“我們選擇合作夥伴不僅基於他們的調查技能和能力，還要考慮這些合作夥伴所面向的受眾，以及這些受眾對調查是否具有戰略意義和重要性，”她解釋道。在這次調查中，他們沒有與傳統的長篇文字媒體合作，而是選擇了與 Factanza 合作——這是一個面向年輕人討論新聞話題的意大利新媒體，並與他們商討如何更好地吸引其受眾。

“他們圍繞‘什麼是遊說？’製作了報道，並用食品作為視角來教育人們了解圍繞食品政策制定的結構和權力，”Tang 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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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策略與肉類遊說學的迷霧 — Food Unfolded、Lighthouse Reports

意大利記者兼作家 Silvia Lazzaris 與 Lighthouse Reports 合作，為數字平台 FoodUnfolded 製作了一篇文章和社交媒體視頻，調查了肉類遊說團體使用的一份特定文件——《科學家關於畜牧業社會作用的都柏林宣言》（Dublin Declaration of Scientists on the Societal Role of Livestock），以講述一個關於遊說活動及其影響的更引人入勝的故事。

《都柏林宣言》最初發表於2022年10月，論述了肉類在營養、環境和社會方面的益處，聲稱是一份獨立研究論文，由全球1100名科學家和研究人員簽署，並發表在同行評議期刊上。

“肉類行業遊說者向歐盟機構和政策制定者提供這份文件，以淡化多年來揭示肉類生產和消費相關環境和健康問題的科學研究，”Lazzaris解釋道。

Lazzaris 發現，這份所謂的科學期刊實際上由一個動物生產行業協會所有。他們還核查了1100名簽署者的背景，發現60%的人與該行業有關聯——“他們的研究要麼直接由行業資助，要麼他們多年來一直是行業顧問。”

正如 Lazzaris 在文章中指出，質疑科學是各行業遊說者幾十年來成功使用的技巧。她面臨的報道挑戰是如何讓這些事實既具有新聞價值，又能吸引受眾。

“我認為我們太了解這些機制，以至於有時會忽視什麼才是受眾感興趣的，”她說。“我們做了這個嘗試，決定為讀者，特別是社交媒體上的讀者深入展開這項研究，結果效果非常好。”Lazzaris指出，他們的內容在意大利走紅，近100萬18-35歲的年輕人看到了這些內容。

“我們把一個可能很枯燥的遊說和政策故事，通過肉類這1個視角傳遞給受眾。雖然這個話題可能有爭議，但我們沒有談論肉類行業遊說有多糟糕，而是關注我們理解和揭示這一過程的方式……我們化解了爭議，”她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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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食品公司和營養師推廣反節食理念 —The Examination 與《華盛頓郵報》聯合調查

The Examination（一家位於紐約的公共衛生非營利組織，同時是 GIJN的新成員）影響力編輯 Miriam Wells 介紹了他們與《華盛頓郵報》合作的調查報道。該報道揭示了大型食品公司如何收買營養師，利用反節食運動推廣不健康產品。調查團隊分析了數十位註冊營養師的6000條社交媒體發帖。

該團隊調查發現，某食品巨頭髮起了一系列行動：支持遊說團隊反對食品營養標籤、在全美各地貶低減肥研究成果、資助反減肥營養師和網紅在抖音推廣垃圾食品。那些在網上擁有大量粉絲、靠反減肥言論獲取巨額收入的營養師，往往暗中接受食品飲料公司的贊助。

由食品行業支持的營養師和網紅在數千條社交媒體帖子中使用的反節食信息話題標籤。報道截圖。

Wells 指出，“飲食是世界上最致命的行業”，每年約有1100萬人死於與飲食相關的疾病，超過吸煙致死人數，但這一領域卻很少受到調查性報道的關注。

Wells 解釋說，為了讓報道能夠架起食品系統與飲食生活方式之間的橋樑，《華盛頓郵報》特意選擇在“健康生活”（Well + Being）版發布這篇聯合報道，而非調查新聞版面。該版面一直致力於為讀者提供飲食、健身和健康方面的指導。報道還特別製作了實用的教學視頻，指導讀者如何識別未披露的商業合作——比如營養師與食品公司之間的合作關係。

“只要以真正能引起共鳴、滿足信息需求的方式呈現，《華盛頓郵報》健康生活版面的讀者同樣會關注嚴肅的企業問責報道，特別是當這些報道與他們的生活密切相關時，”韋爾斯說。

讓美食報道更有深度

在總結環節，與會記者分享了如何提升美食生活方式調查報道的影響力。

“我們應該如何在避免羞辱消費者的同時，又不破壞人們對美食和烹飪節目的純粹享受？”Thin Lei Win 提出這個問題。“對於想要作出正確選擇的消費者而言，現有體系處處設限。”她解釋說，在 Lighthouse Reports，他們更關注食品系統中的結構性不平等，因為在食品領域，對消費者的指責和羞辱已經太多。

威爾斯強調：”合作和聯盟是關鍵”。她表示我們可以向所報道的行業學習——無論是煙草還是軟飲料巨頭，都通過與體育或藝術等領域合作來實現利潤最大化。

“合作與聯盟是制勝關鍵，”Wells 說。她指出，我們可以向報道對象學習——無論是煙草巨頭還是軟飲料巨頭，他們都善於通過與體育、藝術等領域建立合作來實現利潤最大化。

Lazzaris 指出，食品媒體中相互矛盾的理論和結論讓人無所適從。為了化解科學性與新聞價值之間的矛盾，她倡導“完全透明”地報道：“與其告訴人們該怎麼做，不如向讀者展示報道的全過程和結論的推導過程——這種透明才最能引起共鳴。”

她還提到社交媒體在傳播調查報道方面仍有潛力。“許多優秀的大型媒體在社交媒體上往往無法充分展現調查的深度和重要性，但在少數做到這一點的案例中，效果都相當驚人。”

“通過食品，你可以洞察權力的走向，理解衝突和戰爭，帝國的興衰，”拉扎里斯補充道。”我們不應把食品報道僅視為建議專欄，而應賦予它更多尊嚴。作為記者，我們要把食品作為講述政治和經濟故事的一種方式。”

“食品是觀察權力的窗口，是解讀衝突與戰爭的稜鏡，更是理解帝國興衰的鑰匙，”Lazzaris 補充道。“我們不應該把食品報道局限於建議欄目，而應該賦予這一領域應有的尊嚴。作為記者，我們要善於通過食品這個視角，講述政治與經濟的故事。”

Alexa van Sickle 是一位在數字和印刷新聞、出版以及智庫和非營利組織領域經驗豐富的記者和編輯。加入全球調查記者網絡前，她曾任國際通訊和旅行雜誌《道路與王國》的高級編輯和播客製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