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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曼·阿寧(Roman Anin)出席2023年在瑞典哥德堡舉行的全球深度報道大會。圖:Leonardo Peralta for GI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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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 IStories 創始人羅曼·阿寧:即使流亡,也要讓普京承擔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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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tories 在創辦僅幾個月後就一舉成名,成為俄羅斯最著名的調查新聞網站之一。2020年12月,該媒體對弗拉基米爾·普京的女兒和女婿進行了深度的調查報道

“作為一個獨裁者,他不喜歡有人調查他家族內部的腐敗。而這個故事非常受歡迎,”現年37歲的調查記者、IStories 創始人羅曼·阿寧(Roman Anin)說。

這個故事在 YouTube 上的點擊量開始飆升(見下方視頻),吸引了如此多的關注,以至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俄羅斯記者德米特里·穆拉托夫(Dmitry Muratov)警告阿寧,這可能會帶來麻煩。

四個月後,警方突擊搜查了阿寧的住所和 IStories 在莫斯科的辦公室。阿寧說,警察沒收了他家中的所有文件和數字設備,包括他女友的物品。幸運的是,當時新聞編輯部空無一人,但他形容這是人生中最緊張的經歷。(無畏的 IStories 把這次驚險的經歷變成了一個教學時刻,為其他記者製作了一份提示表,分享當局突擊搜查家中時該怎麼做。)

他原以為調查普京家族會被逮捕——“我當時想他們會指控我是國家公敵,”他說——但聯邦安全局(FSB)的一名特工告訴他,突擊搜查與多年前發表的一篇調查報道有關。那篇報道是阿寧在俄羅斯《新報》(Novaya Gazeta)工作時參與撰寫的,重點關注國有石油公司俄羅斯石油(Rosneft)負責人的一艘豪華遊艇。

他隨後又經歷了兩次警方審訊,期間阿寧被問及有關豪華遊艇的文章。但阿寧仍然堅信,正是對普京家族的調查招致了他的迫害。“這是俄羅斯秘密機構一種非常典型的行事方式,”他告訴 GIJN,“當他們想把某人關進監獄,或對某人提起刑事訴訟時,可以找任何借口。”

當假期變成長期流亡

不久後,阿寧離開俄羅斯去度假。在國外期間,阿寧向俄羅斯國內的各種消息來源詢問他回國是否安全。他們無一例外地告訴他,一旦返回俄羅斯,他很可能會被逮捕——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回去過。

“這是一個心理上很難做出的決定,因為我的團隊還在俄羅斯,而我在外面,”他回憶道,“我的同事們冒着失去自由和生命的危險,而我是安全的。”

但 IStories 面臨的挑戰持續增加,阿寧感覺到在俄羅斯從事調查報道工作很快就會變得不可能。“我不知道我們將面臨烏克蘭被入侵的局面。”出生並成長於摩爾多瓦的阿寧說,“但很明顯,在俄羅斯你面臨兩個選擇:要麼最終進監獄,要麼接受在流亡中工作,這正是俄羅斯在發生的事。”

多年來,IStories和其他獨立新聞機構一樣,依法必須在網站上使用“外國代理人”這個帶有負面色彩的字眼。2022年2月24日,俄羅斯對其西部鄰國烏克蘭發動了大規模入侵,根據最近的一項估算,這場戰爭已導致100萬烏克蘭人和俄羅斯人死亡或受傷。莫斯科迅速採取行動,對獨立媒體進行了打壓。就在2022年3月5日,俄羅斯政府將 IStories 列為“不受歡迎組織”,這一決定使 IStories 在俄羅斯境內工作非法化。這是針對該組織採取的最嚴厲措施,意味着其任何一名記者,以及任何在社交媒體上轉發或點贊其內容的人,都可能面臨長期監禁的威脅。

據國際特赦組織(Amnesty International)統計,截至2022年3月10日,已有150多名記者逃離俄羅斯,其中包括 IStories 的所有記者。

整個編輯部的流亡

阿寧早期的流亡經驗讓他為團隊的流亡做好了準備,他確保員工獲得了長期簽證。在俄羅斯全面入侵烏克蘭的一周前,一個消息來源告知了他克里姆林宮的計劃。起初,他不相信這會發生,但當他看到之前信息源告訴他的每一步都實現了,他意識到 IStories 需要緊急遷移。他的同事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之後幾天內就越過邊境進入拉脫維亞,現在在一個未披露的地點工作。即使俄羅斯打壓獨立新聞界,並通過官方媒體加強宣傳,但 IStories 的員工仍在遠程繼續調查工作。

“這個國家正變得非常封閉,人們害怕說話,”阿寧說。儘管如此,IStories 仍設法對俄烏戰爭進行了密集報道,並繼續報道俄羅斯其他領域的新聞。

IStories 發布的一則關於來自西伯利亞東部布里亞特地區在戰爭中陣亡的俄羅斯士兵家屬的視頻報道,被超過1000萬人觀看。阿寧稱,YouTube 的統計數據顯示,90%的觀眾生活在該地區——僅伊爾庫茨克市就有80萬人觀看。“這意味着西伯利亞一個主要城市的30%的人觀看了這個報道,”阿寧指出。

另一篇關於歸國的俄羅斯士兵出現嚴重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的報道,也有超過1000萬人閱讀,其中南部主要城市克拉斯諾達爾就有50萬觀眾。 “半個城市的人都看了這個視頻,它講述了戰爭是一種可怕的罪行,參與其中的人要麼負傷歸來,要麼飽受嚴重的PTSD折磨,”阿寧解釋道。

IStories 的 YouTube 頻道擁有超過70萬訂閱者。超過10萬人在Telegram 上關注它,在 Instagram 上也有大約7.5萬關注者。儘管在俄羅斯被封鎖,但俄羅斯人仍然可以通過 VPN 或鏡像網站訪問 IStories。

平衡調查重點

但編輯決策並非總是簡單的:“我很想只報道戰爭的故事,因為如今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阿寧說。“但我想說,俄羅斯人並不那麼關心烏克蘭人的苦難。為了觸及這些受眾,我們必須有創意。我們需要找到與俄羅斯人息息相關的故事。”

儘管民意調查似乎顯示出對普京的壓倒性支持,但在俄羅斯國內媒體受到嚴格審查的情況下,許多普通俄羅斯人轉而求助於 IStories 尋求批判性報道。從某些方面來說,IStories 從未有過如此大的影響力。阿寧回憶說,2022年2月之前,IStories 的報道幾乎沒有引起政府的任何反應。然而,自從團隊流亡以來,一些報道已經促使俄羅斯當局承諾做出改變。

今年早些時候,IStories 發表了一篇關於一個許多人沒有自來水供應的村莊的報道。在這篇報道發布後,地方當局向當地居民承諾將建設供水管道。

“我明白為什麼,”阿寧說。“被宣布為國家公敵的記者報道影響普通百姓的問題,這讓當局感到羞愧。他們想表明自己也關心那些人——這當然不是真心的。”

同樣,IStories 發表了一項關於與芬蘭接壤的卡累利閱地區住房狀況的調查。在那裡,該團隊發現成千上萬的人生活在沒有供水和其他基礎設施的老舊兵營里,這則報道也促使當地政府承諾改善這些居民的住房條件。

“我不知道(當局)是否兌現了承諾,但他們的反應很迅速,”阿寧說。“這再次證明了一個有趣的現象——他們不得不承認問題的存在,但同時卻聲稱這個報道是由身為北約盟友國家的記者發表的,完全是一次破壞國家穩定的企圖。”

記錄歷史,為未來做準備

即使 IStories 的調查似乎沒有產生影響,阿寧也認為它們仍然值得做。“作為記者,有時我們相信我們可以讓世界變得更美好,”他說。“當這些沒有發生時,是令人沮喪的,但我們的工作也在於保存歷史。努力記錄當下正在發生的事情,努力記錄下所有罪行。”

他說,IStories 的一些報道已經被海牙國際刑事法院和烏克蘭檢察官用於調查工作。

“這在未來將非常重要,特別是從長遠來看,當新一代俄羅斯人有機會改變自己的國家的時候,”阿寧繼續說。儘管他樂觀地認為美好的時光終會到來,但他幾乎不指望在目前的政權下會發生重大變革。“在普京下台之前,一切都不會改變,”他說。

即使身在海外,IStories 的記者也有一種不安全感。該團隊收到了匿名威脅,阿寧懷疑這些威脅來自俄羅斯當局,因為其中包含了有關記者行蹤的詳細信息——比如他們航班的座位號。今年6月,俄羅斯對阿寧和前 IStories 員工葉卡捷琳娜·福米娜(Ekaterina Fomina)發出通緝令。阿寧警告說,任何前往俄羅斯的外國記者都有可能“被逮捕並被當作有價值的人質”。

但像其他人一樣,他擔心普京的憤怒可能會作用在法庭之外。“我相信,對我和其他獨立記者來說,主要的威脅不是法律上的,而是物理上的。我們都知道普京會殺害他的敵人,不在乎是在何時何地。”


Olivier Holmey 是一名常駐倫敦的法國記者。他經常為《泰晤士報》、《私家偵探》(Private Eye)、《青年非洲》(Jeune Afrique)和《法蘭克福彙報》撰稿。他曾是月刊金融雜誌《歐洲貨幣》駐中東和非洲的首席記者,現在是一名調查記者、訃聞作者、譯者和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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