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用戶參與在調查新聞里的分量與日俱增。新聞編輯部收集信息的方式從傳統模式走向眾包(個人或組織可以通過大量網絡用戶來獲取所需的服務和想法),後者已成時下熱門,它讓更多讀者的人生故事為大眾所知。
成立於紐約的ProPublica是一個非盈利調查新聞機構,也是全球深度報道網的成員之一,他們對眾包的優勢和影響力深有體會。ProPublica曾報道過美國總統特朗普將其公寓低價賣給自己的兒子,以此避稅,這個消息就是一名讀者深挖被披露的特朗普相關文件後,透露給ProPublica的。
ProPublica同時利用眾包曝光了特朗普政府招聘新人時漏洞百出的審核程序;揭露國會議員給選民寫的關於奧巴馬醫改的信中,赤裸裸的謊言和錯誤消息。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它們有一個共通點,即許多線索都是在推特的帖子和讀者留言中找到的。
為此,全球深度報道網的項目協調人Eunice Au邀請到管理ProPublica網絡互動的副主編Terry Parris Jr.對話,探討非盈利編輯部該使用什麼策略來鼓勵讀者和社區提供新聞線索。
Q: ProPublica為什麼以及如何開始採用眾包策略?
協作是我們的宗旨,眾包是協作方式的一種,它讓我們與社區進行合作。眾包不是一個新東西,2009年時,為了解住宅市場對奧巴馬政府推出的房貸救助計劃的反應,記者就發公告徵集房貸者的故事。
所以眾包和鼓勵讀者參與的新聞已經融合在ProPublica創立初期的理念里了——從招聘擅長管理用戶互動的精英,延伸到最近建立一個以用戶參與新聞為優先的隊伍,設立用戶參與記者(Engagement Reporter)這一新職位。我們很早就意識到,眾包是做新聞的一種巧妙方式。
我們把用戶參與當成新聞報道的工具,而不只是一個社交網絡的傳播平台和評論區。我們必須把用戶參與想得更深遠,不能僅僅是為一篇報道寫個推特,並確保它們定時發送。我相信,這種意識會使你改變鼓勵大眾參與新聞的思維方式。你名片盒裡存着的聯繫方式不會總是給你回應,但是大眾會,所以多問問他們吧。
Q:用戶參與在你們新聞報道中如何起作用?如果沒有讀者給的線索,這些故事就不會被報道嗎?
是的。事實證明用戶參與策略是成功的。每當我的團隊合作一個項目時,我們就問自己,我們做事的方式會對新聞有益嗎?會塑造某種新聞模式嗎?
我們不是為問而問的。比方說,我在其他新聞機構任職的時候常做評論匯總或者在評論里與讀者互動,提出類似“把你感恩節的火雞圖片發給我”這樣的請求。這些創意是有價值的——用提高評論質量和培養投稿的習慣來回饋社區自有其意義。不過我們想暫且把它放在一邊,而是進行批判性地深度思考:我們邀請的用戶怎樣能成為我們新聞報道的一部分?在這個過程中能產生很多故事。
Q:據說你們產婦死亡系列報道吸引了幾千條評論。你們怎麼處理這些評論中的大量信息?
當你有了一個眾包項目,在社區中引起共鳴,就會有意想不到的回應。比方說,報道產婦死亡的“Lost Mothers”項目就收集了4,000多個故事;而落葉劑侵害越戰老兵健康的報道“Reliving Agent Orange”則收集了7,000多個故事。但是把每一份投稿都讀完是不可能的。
從很多角度來看,眾包都有些吃力不討好。明知不可能完全利用甚至看完所有投稿,編輯還是會儘可能地看更多來稿,但往往力不從心。因此我們使用一個叫Screendoor的平台,幫助整理所有投稿。它很像Google Forms,但是有更多個性化功能,更井井有條,方便我們整理、分割、標註和可視化讀者投稿的故事。我們還可以用這個工具通知所有的項目參與者。它在抓取、組織信息方面十分高效,能幫助我們建立社區。在這個過程中不要低估整理稿件的需要。相較於CSV格式,Screendoor在處理格式更繁雜的數據方面更勝一籌。
另外,當幾百甚至幾千個故事湧入的時候,我們能用這個工具發現故事的趨勢和創意,再去跟蹤報道。給這些信息做標註以及制定一個標準是至關重要的。但同時,記者要處理大量各式各樣的信息和文件,不是每一個項目都有信息過濾這一程序。我們會根據每個社區的不同情況,適當選取收集到的回復或者投稿。
所以,有時我們會設計問卷徵求故事,或者為特定項目的讀者設立一個郵箱地址(比如daca@propublica.org或者travelban@propublica.org)用以接收投稿,甚至是設置Facebook的消息機器人。
當我們通讀並整理了所有投稿,我們會為每個項目設計特定的整理原則或者標註。當在投稿中發現了能成為素材的故事,我們便會開始多方採訪,收集線索。我們相信這些故事,但也會核實它們的真實性。
常規的新聞記者和用戶參與報道團隊一同協作,挖掘故事,而並非相互隔離。我們創立用戶參與記者這個職位的目的,就是要去關注用戶的反饋,尋找故事和報道,助其與編輯部共同協作。
Q:常規采編團隊的記者怎麼跟用戶參與記者協作?
現階段我們有三個用戶參與記者:一位用戶互動經驗豐富的同事,一名社交網絡可視化製作人,還有我。我們不是一個諮詢台,而是與其他記者通力合作的團隊。雙方的目標一致,都是為了做出最好的新聞,但各有所長。我們會花很長時間去想,人們怎樣才會被一個故事影響,並為這個報道出力;或者是,被這個故事影響最大的人們會怎麼看它、讀它、聽它和感受它。
編輯部的記者們有各種技能,有時某些技能會重合:有的同事對編程特別在行;有的擅長資料搜索,或是篩選數據;還有人能寫非常出色的文章。我們團隊擅長思考如何跟大眾交流——不只是發一條推或者製作一個90秒的Facebook視頻,當然這些我們也很拿手。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如果要做一個有關Facebook上攻擊性言論的報道,我們很可能想跟Facebook上的用戶直接接觸。所以,我們會做一個Facebook機器人。複雜的例子:如果我們想接觸利比里亞的人,讓他們也參與到我們的項目中來,到底要怎麼做?我們最終的做法是建一個Whatsapp聯繫名單,搜索利比里亞的社區組織和媒體機構,讓他們分享我們的聯繫方式。我們整理的文章在此。
我們一直在問的問題是:我們寫給誰看?怎麼找到他們?如果我們要寫越南老兵的故事,那麼應該怎麼聯繫這些老兵?要去哪裡找?如果我們想了解美國南方黑人女性在生產併發症瀕死邊緣的經歷,我們要怎麼確保寫好她們的故事?我們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並不總是“社交網絡”。我們會很具體地思考這個問題,並有能力也有技能在許多平台上實現我們的目標。
Q:你能談談ProPublica如何向讀者收集信息嗎?
我們喜歡Screendoor的原因之一,就是它能夠給所有參與的用戶發送消息。我們把這個稱為反饋環路,它是用戶參與的重要環節。如果某個人對我們的項目作出了貢獻,我們就會給他反饋後續的調查,或者向他們提問,以便幫助我們做社區調查,給我們報道新的啟發。
但是Screendoor並不能很好地收集回復。它是報道的方法,是故事的一部分,也是以社群樂意並習慣的方式尋找及連接社群的一個過程。當然,我們使用Screendoor,也會做很多調查和擴展服務,把成果主動展現給大眾,而不是期待所寫的人或者寫信給我們的人來找我們。
如果我們的用戶參與策略只是發推或者在Facebook發帖的話,我們不可能成功。要想與社區建立聯繫,使社區居民真正參與進來,你必須要找到他們,知道他們在哪兒,把你的想法擺在他們面前。這不能成為一個交易。
Q:你能說說當你們拿到一些信息時,核查過程是怎麼樣的?
我們仍然是記者,這一點不會變。所以我們要用的或者發表的任何信息都需要核實。如果一個老兵說他在某艘船上服役然後被解僱了,我們會要求看他的DD-214表格,並核實信息。這個過程也是報道的一部分。
Q:ProPublica在專業領域也會向讀者求助,比方說梳理特朗普任命的400多個政府人員的財務披露狀況。這個請求得到了什麼樣的回應?
今年,我們大多數項目都運用了“特定任務求助”,這些項目大都與特朗普有關,官員財務披露項目就是其中之一。我們也請求讀者共享他們從國會議員收到的關於ACA(平價醫療法案,或稱奧巴馬醫改)的信件,以便核查;還有就是請他們幫我們找到特朗普的同名酒店在哪裡;以及找出管理改革特別小組的人士的名字和特朗普任命的成員。
雖然我們在報道這些項目時都盡到了自己的職責,查出這些事實還是有難度的。在協助報道上,大眾就是一個體量巨大而專業的整體,他們是監督人,是億萬雙眼睛,他們從過去到現在都援以我們有用又高效的幫助。在很多項目上,讀者的建議讓我們找到更多故事,或是使故事成型的關鍵。ACA項目還讓我們發現了一批深度參與公共議題的讀者。他們會花時間給國會議員寫信,而且我們相信,他們不會止步於該事件。這些讀者讓我們看到了未來項目推進政府聽證的可能性。
Q:在用戶參與報道的過程中,你們得到了什麼樣的教訓?或者有沒有踩過什麼陷阱?對於其他想做這類新聞的媒體機構,你們想提供什麼建議呢?
我們試過的方法數不勝數,但是我們真心認為最重要的一點是,故事人物是誰,與社區有什麼關聯?報道是寫給誰的?大眾的聲音、時間和他們的經歷如何能對新聞報道有所助益?反過來說,你們要怎麼與人們對話,以保證你們的新聞是他們可以看到的,是能為他們所用的,或最終成為改變他們社區的工具。這些問題是所有報道的起點。
我想再次強調,用戶參與不僅僅是轉推,它的內涵更深遠。對於我們來說,用戶參與就是新聞。
編譯/黃立旖
編輯/Ivan Zhai,梁思然
相關閱讀:
Eunice Au是GIJN的項目協調人。曾任新加坡《海峽時報》的駐新加坡記者。她同時還為《太陽報》與《今日馬來西亞》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