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殺死記者，也無法殺死報道”，他們將調查記者的故事搬進了劇院

舞台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白光照亮站成一排的四位演員，他們輪流講述自己所扮演的被殺害記者的故事。來自世界各地的記者，因為他們的工作而被槍殺、斬首、肢解或被活活燒死。

這是劇目《禁忌故事的幕後》震撼人心的開場，這部劇於二月中旬在巴黎協和劇院上演，聚焦於法國非營利媒體“禁忌故事”（Forbidden Stories）為繼續進行被殺害或被噤聲記者的調查所做的努力。

這場演出由“禁忌故事”團隊與法國導演兼劇作家梅洛迪·穆雷（Mélody Mourey）共同構思，巧妙地結合了獨白朗誦、調查記者訪談、視頻、錄音和音樂表演。穆雷告訴 GIJN，目標是“將證人敘述與戲劇相結合”。

這部作品源於“禁忌故事”創始人兼執行董事洛朗·理查德（Laurent Richard）的想法，他希望向不同於該媒體常規讀者的觀眾展示調查新聞的重要性和危險性。

“‘禁忌故事’（Forbidden Stories）在記者中很有名，但對更廣泛的公眾來說還不太為人所知。這必須改變，因為我們的工作是為了公共利益，”理查德說。“所有解釋我們工作的創造性方式都是值得的。”

劇組成員和“禁忌故事”的工作人員在劇院後台。圖：Cebos Nalcakan提供

講述那些原本無法發表的報道

“禁忌故事”是GIJN的成員，於2017年在巴黎成立，其座右銘是：“即使殺死記者，也無法殺死報道。”他們的工作方式是，尋找世界各地因記者被殺害、襲擊或威脅而中斷的調查報道。為了完成這些故事，他們召集了來自不同新聞機構的國際記者團隊，包括小型地方媒體和路透社、《紐約時報》等大型新聞機構。

Image: Screenshot, Concorde Theater

他們的第一個項目延續了被謀殺的馬耳他記者達芙妮·卡魯阿納·加利齊亞（Daphne Caruana Galizia）的調查。僅僅八年後，“禁忌故事”已經完成了25項以上的調查，主題涵蓋全球南方的環境犯罪、腐敗、墨西哥販毒集團的非法活動，以及從盧旺達到加沙對記者的暴力行為。

禁忌故事還建立了 SafeBox，這是一個安全的數字平台，讓處於危險中的記者可以提前分享他們的資料，以防萬一，這樣如果他們遭遇不測，他們的調查可以得以延續。該平台的主要目標是通過讓外界知道記者的工作無論如何都會被發表，從而使針對他們的暴力變得毫無意義，進而阻止攻擊。SafeBox 於2022年上線，目前已有170多名成員，而不到一年前還只有110人。

這場戲劇表演旨在展示禁忌故事部分調查是如何開展的。在關於加沙項目的片段中，“禁忌故事”的記者萊婭·佩魯雄（Léa Peruchon）和《世界報》的阿瑟·卡彭蒂耶（Arthur Carpentier）帶領觀眾了解他們分析的視頻資料和所用的軟件。最終，他們發現有力證據表明，在2023年10月7日哈馬斯襲擊後，以色列軍隊在其軍事行動中多次針對加沙地帶的新聞基礎設施。（以色列國防軍發言人在回應該調查時否認故意針對記者，稱這一指控“毫無根據”。）

“我們想展示記者之間是如何協作的，也想讓大家看到，我們如何從一張圖片出發，一步步追蹤襲擊的來源，拼湊出完整的調查過程，”佩魯雄解釋道。這樣“能讓人們真實感受到我們日常工作的樣子。”

這部劇還探討了禁忌故事所倡導的合作式新聞模式所面臨的挑戰。其中一段獨白聚焦於許多調查記者的“獨狼”心態——他們往往不願意分享消息來源、調查成果和榮譽。

但在協和劇院的這個夜晚，最重要的是突出許多調查記者最終為他們的報道付出的沉重代價。

當晚最長的片段之一獻給了拉斐爾·莫雷諾，這位哥倫比亞記者在2022年聯繫“禁忌故事”報告自己所受到的威脅後不久被槍殺。在遇害前，他分享了關於他所居住的科爾多瓦省腐敗和環境犯罪的調查結果。在他遇害後，數十名記者組成團隊繼續他的調查，最終產出了一系列報道，刊登在全球30多家新聞媒體上。

演出還包括對達芙妮·卡魯阿納·加利齊亞（Daphne Caruana Galizia）的兒子安德魯和多哥調查記者費迪南德·阿伊特的現場採訪。阿伊特在祖國入獄後移民到法國，他的報紙《另類報》（L’Alternative）依靠“禁忌故事”提供培訓並在SafeBox上保護敏感信息。“能夠在眾多觀眾面前講述我的故事，以及與禁忌故事合作對我們有多大幫助，這讓我感到非常好。，”他告訴GIJN。

理查德表示，在當下民粹主義領導人積極在公眾中散播對記者的不信任時，他希望向大家展示，“記者是在為我們所有人冒險”。美國總統特朗普總是迅速將他所謂的“假新聞媒體”妖魔化，甚至稱他們為“人民的敵人”。但正如理查德在演出結束時在舞台上所說：“記者不是人民的敵人。我們就是人民。”

為了傳達這一信息，這部劇還藉助了明星效應。著名的法國獲獎調查記者埃莉斯·盧塞特（Elise Lucet）主持了多場採訪，而其中一段獨白則由因出演《找我經紀人》（Call My Agent!）而聞名的女演員奧菲莉婭·科爾布朗（Ophélia Kolb）朗讀。

獲獎的法國記者埃莉斯·盧塞（右）在舞台上進行採訪，其中包括流亡的多哥調查記者費迪南德·阿伊特。圖：Cebos Nalcakan 提供

理查德和他的團隊表示，他們對這部劇目前產生的影響感到滿意。演出當天，650個座位的劇院座無虛席。儘管門票對公眾免費——以便讓更多人能夠接觸到新聞——但這場演出依然為“禁忌故事”帶來了回報，因為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捐款出現了激增，這得益於向觀眾分發的帶有二維碼的宣傳單頁。

觀眾既包括熟悉“禁忌故事”的人，也包括從未聽說過它的人。演出結束後，一些人立即在劇院尋找“禁忌故事”的成員，詢問他們的調查以及在哪裡可以找到這些調查。

演出之後，挑戰依舊

對禁忌故事來說，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但當下的時代卻充滿挑戰。理查德表示，特朗普針對記者的言論正在助長全球各地獨裁者的氣焰，而這不僅僅是口頭上的戰爭。“這是一場全球性的災難，”他解釋道，“隨着美國援助的終止，全球新聞業已經被徹底顛覆。”

特朗普政府對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的削減已經大幅減少了獨立非營利媒體可獲得的資源，凍結了跨越30多個國家估計2.68億美元的已同意撥款。

“然而，在這個信息獲取受到極右翼民粹主義者和虛假信息運動威脅的逆境時期，我們能感覺到公眾對我們工作的興趣反而更強了，”理查德補充說，“禁忌故事”的協作新聞模式可以為記者工作條件和財務資源的惡化提供一個應對方案。

理查德也希望禁忌故事的戲劇實驗能夠繼續，也許可以在美國上演這個節目的另一個版本，不僅是為了籌集資金，也是為了提高該組織在西半球的使命認知度。記者們以前也登上過戲劇舞台，但他說這次製作的形式將會“是全新的”。

Michele Barbero 是一位常駐巴黎的意大利記者。在法國24新聞台工作多年後，他目前在法新社工作。他的署名文章還出現在多種出版物中，包括《外交政策》、《雅各賓》和《連線》英國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