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兒子在爬山時幫冬梅拍的照片。圖:受訪者提供
在這個贛南小鎮上,女人沒有什麼話語權。冬梅經歷了10年充斥着肢體暴力和精神折磨的婚姻生活。逃離“致命愛人”後,她當上了網約車司機,努力獨自撫養孩子,還在社交媒體上創建了“姐妹自強自立群”,結交同樣承受婚姻之苦、甚至遭受家暴的女性,互相支持、共渡難關。在這種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冬梅,是如何覺醒的?
2月23日,南京市明尚西苑小區一棟居民樓發生火災,奪去15條性命。調查顯示,火災由地面架空層停放的電動自行車引發。媒體報道指出,過去四年以來,小區居民多次向街道和物業反映架空層堆放電動車造成隱患,以至架空層沒有配備完善的消防設施,但相關問題一直沒有得到解決。
“搭子”是時下流行的一種社交方式,通過在社交網絡尋找合適的陌生人,組成對應的搭子,滿足陪伴的需求。過年春節期間,一群不想、或者不能回家過年的人,也組成了“過年搭子”,聚在一起守歲跨年、看春晚。回家過年為他們帶來了什麼負擔呢?
全球深度報道網精選了2月份幾篇值得細味的深度報道。
逃離“致命愛人”:小鎮上的反家暴聯盟
出品:冷杉 RECORD

兒子在爬山時幫冬梅拍的照片。圖:受訪者提供
又是一個不眠夜——凌晨三四點,男人跪在冬梅腿上,用菜刀抵着她的脖子,逼問她“是不是外面有人了”,緊接着是慣常的威脅:“我們全家一起去死。”孩子在旁邊,哭着求爸爸不要再打媽媽,說自己會聽話、會乖。那是2014年,是冬梅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冬梅忍着。在這個贛南小鎮上,女人沒有什麼話語權。大家依然將生兒子當成家族任務,重複着古老時代的輪迴,現代女性高談闊論的女性主義似乎與這裡無關。人們在乎的是誰家給得起高昂的彩禮,而只要有彩禮,哪怕是智力殘陣的女性都逃不開出嫁的命運,甚至有人不只被嫁出去一次。
本文作者於2023年秋天在贛南出差途中遇到冬梅,當時他是乘客,冬梅是網約車司機。行駛途中,冬梅突然告訴作者,她離婚了,“很多女司機都是離異帶娃的”,接着就講起了她的故事——她是家中長姐,因為是在冬天出生,父母隨口起了“冬梅”這個名字。她讀完初中就去打工了,因為家裡人覺得讀書沒什麼用、“長大了都是要嫁人的”。
再後來,冬梅認識了一個大她12歲的男人,跟他結婚,過了10年充斥着肢體暴力和精神折磨的生活。她努力從這段有毒的婚姻中掙脫出來,對抗前夫。為了獨自撫養孩子,她開起了網約車。每次聽到乘車女性聊起婚姻中的苦,或者遭受過的暴力,她就會加上她們的微信,把對方拉進一個由自己創建的“姐妹自強自立群”,大家抱團取暖,共渡難關。
作者好奇,在這種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冬梅,是如何覺醒的?她的經歷,或許可以為困在家庭暴力中的女性提供一些經驗和勇氣。那一趟車程之後,作者跟冬梅再進行了一次長談,整理成為這一篇講述。
南京火災15人遇難:停滿電動車的架空層,存在隱患的採光井
出品:北青深一度

2月23日,南京市雨花台區明尚西苑小區發生火災,已致15人死亡。圖:網絡
2月23日凌晨4點多,南京市明尚西苑小區一棟34層的居民樓中,地面架空層發生火災,火勢一路蔓延至頂層,至今造成15人遇難、44人受傷。初步調查顯示,火災由地面架空層停放的電動自行車引發。
《北青深一度》的報道提到,起火的6號樓共有34層,3個單元,共計544戶。一層的架空層連通所有單元,除了中間有小區的入戶門、電梯間,其餘部分都由立柱支撐。居民們共享着架空層的電動車自助充電站和樓附近的一片停車位,有居民提到,因為電動車數量過多,在樓外空地停滿之後,許多人會在架空層找個地方停放電動車。橫七豎八停的電動車中,只留下一條能過人的小道。
事實上,在此次火災發生之前,小區居民已經多次向街道和物業反映電動車停放問題所造成的隱患。2020年8月,《現代快報》記者實地採訪時發現,明尚西苑小區2棟單元樓的門廳內停放着六輛電動車和一輛自行車,佔據門廳近半面積,單元樓門口還停有更多的電動車,小區一樓的架空層內也停放着一些電動車。明尚西苑所屬的物業公司南京新鴻運物業管理有限公司的一位工作人員當時接受訪問,承認電動車亂停亂放“不是一天兩天了,很頭疼”。對於該問題,物業當時主要靠引導和搬離。
一年多之後,明尚西苑再度被當地媒體關注,安全疑慮開始指向停放電動車的架空層。2022年4月,南京廣電《法治現場》報道引述明尚西苑居民反映,在2019年的一次火災後,社區禁止將電動車停放在樓道,架空層停放的電動車開始越來越多,晚上8點後總會停放着超過180輛電動車,但架空層只配備幾支滅火器,甚至沒有消防栓和報警器。
物業工作人員當時回應,原先架空層的設計並非用於停放電動車,所以沒有煙感、噴淋設施。一位消防企業工作人員則對媒體表示,根據物業要求,他們準備在架空層安裝高溫噴淋滅火裝置;不過,物業工作人員當時僅表示:“裝,肯定好,但是有一定成本⋯⋯”
多年的曝光,始終未有根治明尚西苑的電動車停放問題,最終引發此次奪命火警。有居民告訴《北青深一度》,架空層內的自助充電站始終無法完全滿足需求,一排六個充電口之間經常擠着停放十多輛車,更有低樓層的居民直接從家裡拉下一根電線,給電動車充電。
被撞斷的瀝心沙大橋,被打斷的生活
出品:澎湃人物

黎潤祥和妻子摘的40箱番茄。圖:澎湃人物
2月22日,廣州市南沙區三民島的天還未亮,島民黎潤祥已經如常吃過早飯,騎上電瓶車。他要出島到十多公里外的橫瀝鎮,那裡有他承包的20畝果園。迎着海風,他駛入出島必經的瀝心沙大橋,大橋卻突然斷了。
黎柏祥回憶,22日早上得知大橋斷裂後,他和弟媳給黎潤祥打了一個小時多的電話,始終沒有接通。直到8點多,警方根據掉落船上的電動摩托車的車牌號聯繫上他們。當天下午4點左右,弟弟的遺體被打撈上岸。“他開(車)早兩分鐘,開晚兩分鐘,都不是這個結果。”黎柏祥說。
瀝心沙大橋於1994年落成通車,以便利島內居民出行和對外運輸農作物。大橋的防撞加固項目曾被多次延期,原定今年8月31日進行加固。事發後,廣州市政府公布稱,22日凌晨5時31分左右,佛山籍集裝箱船“良輝688”輪在航經廣州市南沙洪奇瀝水道時,因船員操作失當,船隻兩度觸碰到瀝心沙大橋橋墩,導致大橋通航孔上的橋面斷裂。據市政府公布,共有四輛汽車和一輛電動摩托車從大橋斷裂處墜落,分別掉落船艙和水中,事故造成5人死亡。
黎潤祥的過往基本扎在地里。從早上5點忙到晚上7點,回家吃完飯、看會兒電視就睡覺。除了承包的地,他自己在家附近也種了十幾畝。“他不是在這裡幹活,就是去那邊(橫瀝鎮)幹活。”黎柏祥說,弟弟初中輟學之後,最遠也就是到橫瀝鎮給人做做短工,指導下施肥。
種了大半輩子的地,黎潤祥好不容易蓋了一棟二層小樓,但依然得操心着家裡的日常開銷。他的兒子今年28歲,原本在鋼筋廠上班,兩年前失業,此後留在家給他打打下手,或者接點臨時工。他的妻子身體不太好,很難承受繁重的農活。
黎柏祥說,他家裡一共8個兄弟姐妹,除了自己做土方運輸生意,其他人基本靠務農為生,弟弟是老幺,人很老實,“連微信支付都不會用”,別人來收他的農作物都給現金。事發前一晚,弟弟剛把家裡的番茄摘完,預計這些番茄一斤能賣一塊多。
意外發生後,黎潤祥的妻子哭得連走樓梯都走不穩,兒子則把自己鎖在房間里。親戚陸續趕來,默默坐在院里陪伴,已近凌晨,仍沒有離去的意思。黎潤祥那40箱番茄,隔了一夜,上面蓋着的塑料膜上已凝上一層水珠。
逃離催婚、窺私與束縛,我和“搭子”一起過年
出品:極晝工作室

39個“春節搭子”在懷柔民宿包餃子。圖:講述者提供
“搭子”是時下流行的一種社交方式,通過在社交網絡尋找合適的陌生人,組成對應的搭子,在看電影、吃火鍋、打羽毛球等娛樂方式中滿足陪伴的需求。過年搭子,則是一群不想或不能回家過年的人,聚在一起守歲跨年、看春晚。
對於過年,29歲的陳默(化名)只有一個訴求——看完春晚。每年除夕,陳默家族裡近20口人聚在一起守歲,陳默總是沒有辦法坐下來好好看一下春晚的節目。作為小輩,她必須在廚房、小孩之間來回忙活:“你不能是一個放鬆的狀態,必須要找活干,有正事。只有爺爺輩的人才能坐在那裡。”
更讓陳默恐懼過年的,是家族傳統的“年度總結髮言”環節。除夕下午四點,家族成員照例在酒店聚餐,按輩分依次排序坐滿一張大圓桌,然後挨個發言,內容包括年終總結、新年計劃,而且整個環節都會被鏡頭記錄下來。除夕過後,還有一天接一天的宴請,“能表明你今年過得不錯,有餘力請大家吃頓好飯”。
繁瑣的禮節往來讓陳默感到疲憊,過完春節就像豬被殺了一道。然而,她沒有說不的權力,因為家人總是認為“不去就是不團結”。
直到今年、北漂的第一年,路途遙遠加上工作,陳默終於找到不回家過年的理由。不過,她也不想一個人跨年,“比較嚮往可以搭伴,又不孤獨的一種狀態”。她決定在網上尋找合適的“過年搭子”。
找到合適的搭子也不容易。陳默的要求是年齡相近的女生,發帖後收到近20人回復,但都被她拒絕了——有人提議去爬山,但“爬山很痛苦”,背離了陳默留下來過年的初衷;也有人計划出去“轟趴”,卻也不符陳默“坐在那裡把春晚看完”的訴求。
過年為陳默帶來的負擔,來自親情關係的黏膩和邊界感的喪失。對於另外一些年輕人來說,不回家是因為無家的漂泊感在節日氛圍下會更顯凝重。24歲的湖南女孩沈青(化名),母親離婚後重組家庭,父親則鮮少着家,因此由爺爺、奶奶帶大,跟兩老坐着圍爐烤火是她對於過年最深的記憶,即便是在火車上站14個小時也要回家過年。
然而,老人去世之後,沈青失去了回家的理由,無論是伯父家,還是母親的新家庭,“哪都不太有歸屬感,還不如一個人在北京”。她對“過年搭子”的要求不高,“只要是組好的局,計劃都安排好了,就可以”。她的搭子是另外38個陌生人,他們聚在郊區的一家民宿里,吃火鍋、唱歌、放煙花。
網約車司機想要慢下來
出品:北青深一度

濟南火車站排隊等車的網約車乘客。圖:北青深一度
2023年,中國濟南、長沙、上海、深圳等十多個城市相繼發布預警,指網約車的運力和需求已經趨向飽和,司機入行前應該謹慎考慮,甚至建議暫停受理經營許可。
開網約車是不少人的職場生涯“退路”。投資房地產失利、欠下30萬元債務後,山西省晉城市的何青(化名)選擇成為兼職網約車司機。然而近一年來,他發現同行不斷增多,訂單愈來愈少,每天5點出門上班、直到晚上12點才收車,流水也只有兩三百塊。
迫不得已之下,有網約車司機延長營運時間、增加搶單效率,甚至開車時提高速度。2023年4月,一位到北京跑網約車的司機在接完一單後猝死;平台數據顯示,他在線接單跑單時間最長的一天,超過了20個小時。在另一起有人員死亡的追尾事故中,網約車司機在限速50公里的路段上,開到了時速接近100公里。
廣東省惠州市的網約車司機王平(化名)在多個平台之間切換嘗試。在平台“出行分”的刺激下,他曾為“上分”而跑得非常勤快,但始終很難在多變的平台規則中跑到滿分。2023年端午節前,他因為分數太低而只能接到特惠訂單,後來更在平台沒有通知的情況下被降低部分訂單的起步價。一氣之下,王平向有關部門投訴平台,並且在此後的幾個月逐步轉戰當地新推廣的一家小平台。
好景不常,王平入駐的小平台也在2023年10月開始陸續實行類似“一口價”的優惠訂單。訂單價格下降,他又回到了過去的平台跑車,發現舊平台推出了一些變化,例如派單距離變短,到幾百米至1.5公里。
在行業飽和預警下,王平發現多個平台在調整規則。王平希望等來一個更規範、公平的行業競爭環境,到時候自己和同行們都可以開得從容一點。經歷了不斷“提速”的幾年,他現在只想“慢下來”,無論是車速還是心態。
誰在炒作流感“神葯”?
出品:稜鏡

圖:視覺中國
2月1日,中國國家流感中心公布數據,乙型流感的發病率有快速上升的趨勢,加上當時臨近春運高峰,一款名為“速福達”的流感治療藥物成為了人們爭相追逐的“神葯”。這款號稱吃一片就能治癒甲流和乙流的藥物,在中國各大社交平台的熱度居高不下,其價格愈炒愈高,遠遠超出了官方定價。
“速福達”的通用名是瑪巴洛沙韋,是日本鹽野義製藥研發的抗流感藥物,鹽野義後來跟瑞士羅氏製藥達成合作協議,雙方共同負責瑪巴洛沙韋的進一步研發和商業推廣,並且由羅氏負責日本和台灣以外世界範圍內的銷售。2021年4月,中國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批准“速福達”的臨床使用,同年12月將其列入中國醫保乙類藥物。羅氏製藥向《稜鏡》表示,“速福達”早已進入中國2000多家醫院,一般三甲醫院都有供貨。
理論上,在中國全國的大醫院都能買到“速福達”。報道以北京為例,據北京醫保官方服務號,當時配有“速福達”的醫院、社區服務中心、企業醫院有近百家,每一家都顯示了到貨時間,大多數是在1月上旬。現實是有網友在社交平台上分享經驗:“之前看到一家1月12日到貨,我1月15日去的醫院,(醫院)告訴我沒有了。”另有網友留言:“剛看了七、八個醫院都顯示有,打電話過去後一個都沒有。”
醫院藥物供不應求,不少人開始轉戰線上。然而,“速福達”的醫保定價為人民幣222.36元一盒,而2月1日阿里健康平台上第三方藥店頁面上,“速福達”的價格基本維持在350元到450元之間。
那麼,“速福達”到底是什麼葯?又是誰在背後把它炒成“神葯”呢?
《稜鏡》特約作者陳方指出,漲價的主要問題還是發生在銷售端。“速福達”在中國有兩個銷售渠道——醫院市場推廣由羅氏負責,線上和線下零售市場及下沉市場的推廣則由華潤醫藥商業把控。醫院必須嚴格按照醫保定價銷售藥物,但零售藥店的定價可以隨行就市。在進口成本相同的情況下,羅氏在中國市場上給不同渠道分配多少藥品,只有它們自己知道,外界很難了解,但這有可能是如今“速福達”在醫院難以買到的原因。
女大學生,困在鬥魚直播間
出品:極晝工作室

圖:東方 IC
派送員聯繫不上收件人,直接拆開了文件袋,把應訴通知書貼在羅莉(化名)合肥老家的小區樓棟大門上。經過的鄰居都能看到,這一位24歲的女大學生被起訴了,可能要賠償一家公司人民幣20萬元。
根據訴訟書的說法,羅莉違反了與公會“小象互娛”的《簽約主播經紀合約》,擅自在抖音開播。公會訴諸深圳市南山區人民法院,要求羅莉繼續履行合約,並且支付違約金。
在外地上學的羅莉接到媽媽來電通知被起訴一事,就知道“張宇威(化名)肯定不能放過我的”。張宇威是深圳市小象互娛文化娛樂有限公司的高層,羅莉一直視他為伯樂,喊他“威哥”。2019年上半年,羅莉已經跟一家小規模 MCN 機構簽約,但威哥來挖她,說小象互娛計劃培養一個鬥魚舞蹈區的頭部主播,看過她在直播間跳爵士和韓舞,認為她有功底,跟只會扭屁股的不一樣,能夠成為大主播。
羅莉對於跳槽的顧慮,張宇威也提出了辦法:“小象互娛是大公司,小公會不敢和他們斗,頂多給一兩萬轉會費就沒問題。”那時候,羅莉用直播賺的錢到校外租房,每月租金3500元,養的狗病了,每天醫藥費一兩千,錢不夠花了,為此賣了筆記本。關於這些,張宇威說簽約後,公司會給她提供三個月租房補貼,再送個台式電腦主機,方便她直播。
誘惑撲來,除了可以自理生活費,更加可以逃離父母的掌控,也可以從小就學習的舞蹈和表演來賺錢,得到一種被看見的價值感。羅莉聽說過小象互娛旗下有很多知名遊戲主播,這樣的大公會找到自己,就是驚喜。
然而,簽約之前計下的承諾,在簽約之後沒有完全兌現。羅莉是獲得了一台電腦主機,但錢分期從她的工資里扣掉了;前公司來告羅莉違約,也是她自掏腰包付了兩萬元違約金。直到發現公會和平台“欲擒故縱”,最後背上兩起官司,羅莉才跌回現實。去年12月,她的遭遇上了熱搜,事情被簡化成一句話——女大學生被鬥魚索賠8000萬。
《極晝工作室》引述律師指出,在行業動蕩中,獨家協議成為了直播平台最後的抓手,跟公會利益交織,而主播金字塔中,像羅莉這樣最弱勢的學生主播就成了墊底背鍋的追訴對象。羅莉反覆說自己不是“完美受害人”,的確被慾望支配,也的確違約,但“罪不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