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報道精選：“張成功案”及其背後的政法“黑傘”

10月13日，河南省司法廳原廳長王文海因突發急病在監獄中死亡。王文海是河南省政法界的“黑傘”，17年來遭到多次實名舉報，卻一直屹立不倒。最終引發他下台，並且在一審被判有期徒刑25年的，是“張成功案”。《財新》的一篇深度報道，回顧了“張成功案”如何牽出王文海等多名違紀違法的公檢法司官員。

在眾多醫學專業中，麻醉科醫生被稱為“無影燈下的幕後英雄”；換句話來說，他們的貢獻始終沒有得到足夠的關注和認可。近年來，多位麻醉醫生在工作崗位上因突發急病猝死。這些事件的背後，是他們面臨的技術要求高、風險高和工作強度高的困境。

小婷和舍友的合影，被一位擁有30萬粉絲的博主盜用、P 上了“六姐妹彩禮都是十萬”的內容，虛假視頻錄得了至少700萬次播放量。儘管在旁人看來，這是一件小事，不值得“小題大做”，但小婷堅信要讓造謠者付出代價，決定訴諸法律。在小婷和舍友的案例中，可以看到網絡上的權力不對等。

全球深度報道網精選了10月份幾篇值得細味的深度報道。

強姦犯變身地產商，河南張成功死刑案幕後

出品：財新周刊

2021年11月16日，張成功位於三門峽市郊的瑪鋼廠舊址。張成功以廠長身份，採用物質利誘，姦淫多名未成年女性；以安排工作為誘餌，誘騙多名女性發生關係。圖：王和岩

2024年10月13日，69歲的河南省司法廳原廳長王文海因突發急病在監獄中死亡。此時，他已經在一審被判有期徒刑25年，並處罰金230萬元人民幣。

王文海是河南省政法界的“黑傘”，17年來遭到多次實名舉報，其政法權力和地位卻一直屹立不倒。他最終於2021年被推倒，引發他下台的是“張成功案”。

張成功在1985年至1987年間，強姦4名幼女和3名少女，並且利誘14名青少年女性與他發生性行為，另外在他經營的瑪鋼廠，對修理工程車輛的主要配件以舊充新。1990年6月，三門峽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以強姦罪、流氓罪、投機倒把罪並罰，判處他死刑。不過，他在二審獲改判死緩，再審獲改判有期徒刑15年。刑滿獲釋後，他迅速洗白，更加成為億萬富商。

2017年至2021年間，張成功再度犯案，多次強姦7名幼女，另外在2016年至2017年間在項目工程中破壞河南省級文物保護遺址——滎陽市陳溝遺址。2021年“政法整風”期間，鄭州市警方偵辦張成功涉及的強姦案，發現他早於1990年代曾經被判死刑、獲減刑、保外就醫，如今是減刑出獄後重新犯罪。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也對當年的審訊和判決進行全面審查，翻出當年審判過程中就認定事實和適用法律上的種種錯誤，決定對張成功進行再審。

2021年12月13日，河南省高院發布對“張成功案”作出死刑判決的通告，這項死刑裁決遲到了34年。通告發出後不久，河南省紀委監委也發布了《河南嚴肅查處張成功案件涉及公職人員違紀違法問題》的通告。

《財新》這篇詳盡的深度調查報道，回顧了所有離奇集於一身的張成功，並且檢視了“張成功案”如何牽出王文海等多名公檢法司官員。

“看不見”的基層麻醉醫生，在歷史與現實中沉浮

出品：澎湃人物

梁文團隊在老年全麻手術中進行輸液加溫治療。圖：受訪者提供

張慧嫻（化名）為病人打完麻醉，送病人回到病房時，聽到病人和同一病房的病友說：主治醫生手術做得真好，一點都不痛。在湖南省某縣中醫院麻醉科工作22年的她對此印象頗深，認為大部分人其實都不知道是麻醉醫生在這個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在眾多醫學專業中，麻醉科醫生被稱為“無影燈下的幕後英雄”。麻醉界更是有這樣一句俗語：“手術治病，麻醉保命。只有小手術，沒有小麻醉。”在廣東省某縣級中醫院麻醉科工作十餘年的楊和（化名）解釋，麻醉醫生是決定手術能否進行的最後一道關口，有不適合進行手術、有慢性基礎疾病等特殊情況的病人，都需要麻醉醫生酌情選擇延期或調整用藥。在手術中，麻醉醫生要監護病人的情況，保證手術順利運行；手術後，麻醉醫生需要訪視病人，確保沒有出現副作用。

不過，在麻醉需求日益增長之下，麻醉醫生始終沒有得到足夠的關注和認可。楊和所在的麻醉科室，前幾年只有三、四個人，長期承受人手不足帶來的重壓，“可能三天就有一個夜班，值班頻次很高”。

事實上，中國國家衛健委、發改委等七個部門早在2018年聯合發布《關於印發加強和完善麻醉醫療服務意見的通知》，明確提出要“緩解我國麻醉醫師短缺問題”，可見這個問題由來已久。

麻醉科長期以來是”邊緣”科室。張慧嫻供職的醫院將麻醉科室定為“醫技科室”，跟供應室是一個級別的，待遇也相對較差。臨床科室是醫院的主體，直接負責收治、診斷、治療病人等任務；醫技科室即“非臨床”科室，雖然也有醫生和護士，但不直接參与治療和護理病人，只是為臨床診斷、治療直接提供服務。然而，隨着麻醉科的發展，麻醉科室的工作範圍早已遠超於“服務”。按照相關規定，醫技科室是輔助科室，不可以給病人插管，但如今門診病人的搶救都是由麻醉科室去插管，這令張慧嫻不解。

早在1989年，衛生部發出“12號文件”，指明了麻醉科室改為臨床科室。然而直至2021年6月，發表於醫學雜誌《柳葉刀》子刊《柳葉刀－區域健康》上的《中國麻醉學科發展研究報告》引用數據指出，在中國全國範圍內的二級醫院中，獨立麻醉科僅佔總數的 38.04%，而在一級或更低的醫院中，甚至只有不足 24.68%。

今年1月12日凌晨，南通大學附屬醫院麻醉手術科主任醫師朱翔因突發疾病去世，年僅46歲。據媒體引述知情人士透露，朱翔病逝的原因是心臟驟停。朱翔是醫學科普達人，生前發布過200多條科普視頻，擁有10多萬粉絲。

朱翔之死讓麻醉醫生這個群體再次進入公眾視野，但這並不是麻醉醫生猝死的個例。2019年11月，上海麻醉醫生薑金健因心臟驟停去世，年僅30歲；2020年3月，湖北省枝江市人民醫院麻醉醫生董天突發腦血管意外去世，年僅29歲；2022年4月，深圳麻醉醫生潘傳龍倒在工作崗位上，年僅34歲。

麻醉醫生猝死事件頻發的背後，是他們面臨的“三高”困境——技術要求高、風險高和工作強度高。當麻醉醫生始終身處基層，他們要面臨的是比“三高”更難以言說的無奈。

被盜圖造謠“十萬彩禮做女友”後，一次“小題大做”的維權

出品：北青深一度

有熱心網友指出博主的盜圖行為。圖：社交平台截圖

當一個有30萬粉絲的博主造謠，該怎樣跟他討回公道，讓他付出代價？廣州女孩小婷沒想到自己會捲入一場長達一年的網絡維權糾紛——她們宿舍6人的出遊合影被盜用，被 P 上了“六姐妹彩禮都是十萬”的內容，虛假視頻錄得了至少700萬次播放量。

在小婷和舍友的案例中，可以看到網絡上的權力不對等。一個普通人被盜圖造謠後，虛假信息隨着網絡無休止地傳播擴散，造成巨大的傷害。小婷決定揪出隱身於網絡的那個造謠者，就需要獲取額外的法律知識、付出額外的維權成本，並且在複雜的人情和輿論中掙扎和堅持。

2024年9月，小婷終於等來法院的判決——盜圖造謠的博主被下令作出書面道歉，並且向小婷和舍友賠償財產損失12000元人民幣。然而，被定罪的博主缺席了這一次庭審，至今還未履行判決。

法院判決只是一次階段性的勝利，在維權的道路上，曾經有人私信小婷，“勸喻”她不該“小題大做”。不過，小婷堅信“這不是件很小的事情，如果不憤怒的話，造謠的底線只會一降再降”。

利率6%的 P2P，下沉到一個北方村莊

出品：極晝工作室

圖：極晝工作室

在山東省的後於家庄村，村頭的廣場舞隊辦了12年，經常跑去其他莊上演出。去年，萍子（化名）忽然加入，熱情地要跟着學。萍子60歲，剪了個時髦的側分髮型，個子高、人也富態。她學跳舞動作慢，有時候看上去搞笑；隊員拿她拍視頻，她總是樂呵呵，不翻臉。沒多久，萍子跟幾個教她跳舞的隊員混熟了，包括從日照銀行退休的隊長。莊上人都羨慕萍子，都在傳言她給兒子彩禮12萬元，全款買了房、買了車。

過了一年，廣場舞隊里有6個隊員在萍子那兒買下“群盈財富”，以為就是辦銀行儲蓄，聽說存一萬元，能有500、600塊的利息。存款高的有49萬元，低的也有17萬。隊長存的是自己的養老金，甚至隊員將兒子過世後的車禍賠償款往裡投，打算用於撫養孫女。

實際上，“群盈財富”是一款網絡借貸產品，其所屬公司早在2016年牽涉41起民間借貸糾紛，三年前被註冊地官方公告是第二批聲明清盤退出且存量已結清的 P2P 平台之一。就在那段時間，萍子被熟人推薦成為產品代理人，辭去做了30多年的銀行代辦員職位。她腿兒勤、嘴兒甜，能跟村民打成一片，尤其是在家裡管錢的女人們。

到了今年5月，大家發現錢忽然提不出來。四個月後，相關部門立案調查“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的可疑犯罪行為，才曝光了人情背後的秘密。

一名25歲大學生之死

出品：三聯生活周刊

圖：視覺中國

2024年9月23日下午5時許，在江蘇省南通市王鮑鎮久西村，25歲的鄉村網格員沈君妍（化名）被發現倒斃於村委會辦事大廳。疑兇是同村的54歲村民、前低保戶趙里平（化名）。《三聯生活周刊》引述多位村民透露，兇案起因懷疑是低保被取消。

王鮑鎮鎮郊約有5000名村民，分成58個村民組，分散在久西一路至久西四路四條東西向馬路兩側。村委會位於村莊正東側邊緣，遠離民宅，位置偏僻。9月23日這一天，其他同事都在5點8分之前離開，只有網格員沈君妍獨自留在辦公室加班。沈君妍早年從南京財經大學畢業，在上海工作了一年半，2023年通過招聘考試考取了老家的網格員工作，就此回到久西村入職，年底就被鎮上評為“先進個人”。

當天傍晚，沈君妍依然還沒回家，也沒有接聽母親的電話。她的母親來到村委會，發現辦事大廳已經關燈，但女兒的電動車還停在院子里。沈君妍的表姐張瑩（化名）接到姨媽的電話，趕到村委會已經是傍晚6點半，還沒進樓已經聽到哭聲，果然走進辦事大廳就看到姨媽趴在地上號啕大哭。姨媽旁邊，是仰面躺在地上的沈君妍，她的身下一圈都是血。

警察趕到現場，在距離村委會幾百米處拉起了封鎖線。過了不久，圍觀的村民里突然傳出消息：“七大隊又死了一個。”久西行政村由久西村、廠北村和更新村三個自然村合併而成，更新村早在2011年合併，但村民們還習慣稱之為“七大隊”。

消息傳出後，停在村委會附近的幾輛警車又發動油門，朝北面的久西三路開去，最終停在路旁一處老舊的平房前。有村民認得，那是趙里平的家。工作人員從平房前堆放雜物的小屋裡，抬出了一個裝載屍體的藍色袋子，死者正是疑兇趙里平。有村民看到，藍色袋子被搬上警車，就那樣緊挨着裝載沈君妍屍體的黑色裹屍袋放置。

《三聯生活周刊》引述村民消息，趙里平從村委會作案回家後，吃了熏蒸葯自殺。熏蒸葯是一種殺蟲藥，農村收完苞米、蠶豆等糧食，放幾片熏蒸葯，就能長期儲存在倉庫，不招蟲子。“它毒性很大，吃一粒就能致命，以前村裡有人吃它自殺的。”村民說，他是下定決心去死。

報道引述村民稱，趙里平行兇疑與低保被取消有關。有村民聲稱從趙里平堂兄處得知，趙里平在母親去世後收了22500元人情禮金，他如數存入銀行，超過了規定的標準，因而低保被取消。提到，低保的取消並非系統自動，也需要鄉鎮工作人員核實。浙江山區某鄉鎮網格員指出，低保的取消並非系統自動，也需要鄉鎮工作人員核實。

有村民提到，趙里平的低保被取消後，獲村裡安排管理八九條線的路燈，一年有一、兩千塊錢。不過到得今年，這個工作也被其他人所取代。這之後，趙里平去過村裡好幾次，還去找過鄉鎮幹部，要求重新上低保，也為自己低保被取消討要說法。事發當天，他也去過村委會幾次，最後一次去時只有沈君妍一個人在辦公室。

掌控與失控：把孩子送進特訓學校的家長們

出品：剝洋蔥 people

金浩和同學們在特訓學校被懲罰，他們的眼睛被纏上膠帶。圖：受訪者提供

陳錦芳（化名）沒想到再次見到兒子金浩（化名）時，他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2023年元旦，金浩因不堪忍受特訓學校的高壓，從三樓一躍而下，造成左側髕骨骨折。

在陳錦芳看來，把兒子送到特訓學校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畢竟用了很多方法都沒能把兒子從網癮的泥沼中拉出來。然而，在特訓學校的遭遇，讓金浩對母親充滿怒氣。墮樓倖存後，金浩曾對母親說：“都是你把我毀了。”

同樣把孩子送進特訓學校的許月芬（化名）感覺到女兒步入青春期後離她越來越遠，而這種遠不僅在距離，還在心理上。面對女兒的夜不歸宿，許月芬曾作出勸說，但她認為得到的回應只有耐煩和頂撞。

“叛逆”是家長們把孩子送進特訓學校的理由之一。家長們經常發現，步入青春期的孩子們正在脫離他們的管教，而他們對這種轉變無能為力。鄒傑（化名）自認為是一個盡職盡責的父親，為了幫女兒提高成績，每天寸步不離地監督她學習，甚至為此停下了許多工作。然而，他的付出換來的不是女兒的好成績，而是女兒的抵觸和反抗。

這些家長都寄望於特訓學校能改掉孩子身上的“毛病”，讓孩子和家長自己都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不過，在不少孩子看來，他們的想法和感受沒有被家長真正聆聽和認同，甚至認定自己因為沒有成為父母理想中順從和懂事的孩子，才被父母“拋棄”在特訓學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