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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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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民族志和調查報道相結合,這兩名記者是如何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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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原始的海岸叢林中,為躲避檢查,駛向美國的船隻將一包包可卡因拋入海中。居住在此數百年的土著居民努力打撈這些貨物,期望一夜暴富。但這也吸引了包括海盜在內的各類犯罪分子加入,帶來了對當地土著居民的暴力,但這些土著居民也準備奮起反抗,迎接戰爭。

這個看似奇幻的情節發生在莫斯基蒂亞地區,從洪都拉斯東部延伸至尼加拉瓜北部,並在 InSight Crime 發表的雙語三部曲系列報道《莫斯基蒂亞:被可卡因淹沒的洪都拉斯叢林》(The Moskitia: The Honduran Jungle Drowning in Cocaine)中被揭開。由薩爾瓦多記者胡安·何塞·馬丁內斯·德奧比松(Juan José Martínez D’Aubuisson)和布萊恩·阿維拉爾(Bryan Avelar)於三月撰寫的這項調查,榮獲了《國家報》(El País)每年頒發的奧特加·加塞特新聞獎中的最佳報道/調查獎,這個獎項旨在表彰用西班牙語撰寫的最佳新聞作品。

這項歷時數月,包括兩次長時間的實地調研,成果彙集在三篇總計超過60頁的報道獲得了該獎項的認可。獎項評審團認為,這篇報道的核心是深度且富有文學性的,深入探討複雜問題,並以豐富的視角和細膩的描寫將其呈現。

奧特加·加塞特獎的評審團強調:“這篇報道的完整性,涵蓋了當代跨領域主題,如毒品販運、環境和對傳統文化的威脅”,並指出它“詳盡地描述了一個被毒品蹂躪、被機構遺忘地區的日常生活”。

2024年4月底,在巴塞羅那,胡安·何塞·馬丁內斯·德奧比松(左)和布萊恩·阿維拉爾領取了奧特加·加塞特最佳調查獎。(照片:奧特加-加塞特獎頒獎典禮截圖)

負責該報道的兩位記者將這種新聞風格定義為“民族志”。

“我們使用民族志的工具,如長期共處、編寫生活故事、以人類學民族志的方式進行文獻回顧,並在分析中融入歷史和文化元素。但最重要的是,我們打算儘可能多地與研究對象相處——我們說的是花費數月,甚至數年,去理解這些地方。”馬丁內斯·德奧比松在接受《拉丁美洲新聞評論》(LatAm Journalism Review)採訪時說。

被遺忘之地

馬丁內斯·德奧比松表示,這次報道始於 InSight Crime 聯合創始人兼編輯史蒂文·達德利(Steven Dudley)的建議。

InSight Crime(GIJN成員)以深入報道拉丁美洲最危險地區和最暴力犯罪團伙而聞名,根據馬丁內斯·德奧比松的說法,此次報道的目的是揭示一個人們知之甚少的地區。

自2014年以來,37歲、具有人類學背景的馬丁內斯·德奧比松一直在洪都拉斯大西洋沿岸進行調查。然而,拉莫斯基蒂亞的叢林和土著人民對他來說是一個令人生畏的新領域。

“拉莫斯基蒂亞是我從未去過的地方,與城市截然不同。所以我請求史蒂文讓我帶一位同事同行,我聯繫了布萊恩。我選擇他是因為我們合作過,他知道如何在暴力環境中生存。我們曾在報道薩爾瓦多的幫派問題上合作,他之前也陪我去過洪都拉斯。我知道我們將進入一個極其危險的地方。”馬丁內斯·德奧比松說。

現年30歲的阿維拉爾說,他們兩人在2016年相識,當時他在薩爾瓦多的《燈塔》(El Faro)發表了一篇關於該國時任副總統奧斯卡·奧爾蒂斯(Oscar Ortiz)的調查報道。他說:“對調查的熱情和對真相的承諾”促成了他們的友誼和此前的合作。

對拉莫斯基蒂亞的調查始於2022年7月,最初是對該地區的既有文獻進行研究,但可用資料並不多。

“文獻收集是我們的首要任務之一,但我們確實沒找到太多資料。是的,我們知道那裡是毒品過境的重要區域,知道毒販拉蒙·馬塔·巴列斯特羅斯(Ramón Matta Ballesteros)曾在那裡活動,知道那裡是南北美洲之間可卡因販運的關鍵地點,但確實缺乏文獻。我們也知道毒品販運與那裡的土著社區存在衝突,但並不清楚其規模。”阿維拉爾告訴《拉丁美洲新聞評論》。

兩名記者表示,這一初步的文獻和調研是工作中的關鍵步驟。2022年11月左右,他們開始與曾在該地區工作的人,如研究人員和非政府組織成員初步電話聯繫。第一次為期約一個月的實地考察於2023年2月進行,第二次同樣時長的考察是在同年6月。

Drug arrival points along Moskitia coast of Honduras.

InSight Crime 繪製了洪都拉斯東部莫斯基蒂亞海岸的毒品抵達點。圖片來源:InSight Crime 截圖

他們在沿海小鎮普埃托萊皮拉(Puerto Lempira)停留了大約一周,這裡是通往拉莫斯基蒂亞的門戶,也是被稱為米斯基托(Miskitos)的土著居民的家園。在那裡,他們與社區領袖取得了聯繫,這些領袖將幫助他們了解該地區,甚至為不會說西班牙語的人充當翻譯。消息來源的網絡將通過“滾雪球”方法形成——即一個消息來源推薦了其他人,馬丁內斯·德奧比松說道。

“這些正在被摧毀的城鎮中社區領袖對我們的到來非常感興趣,他們希望有人到拉莫斯基蒂亞記錄正在發生的事情。對新聞界來說,這個地方几乎是未知的,對人類學來說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如此。因此,這些被稱為各鎮長老會的社區領袖非常高興終於有人來關注拉莫斯基蒂亞正在進行的戰爭。”他說。

跨學科的調查=方法

他們採用了多學科的方法報道了莫斯基蒂亞的歷史,當地地理如何讓該地區處於通往美國的毒品販運路線之上,毒品經濟如何改變當地的生活方式,以及當地生態系統如何因各種貪婪而受到威脅等。這篇報道揭示了一個複雜的問題網絡:

“拉莫斯基蒂亞是一個天堂,是中美洲的一個奇蹟,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美麗的地方之一,但它正瀕臨被毀滅,確切地說,此刻正被毀滅。它被人們如此忽視讓我感到驚訝。”阿維拉爾說。

這篇報道因其創造力和對當地的關心而備受關注。報道中包含第一人稱的摘錄、印象和主觀分析,以及豐富的詞彙。文學中常見的技巧豐富了文本,馬丁內斯·德奧比松認為這是一種典型的拉丁美洲新聞傳統。

“這是拉美非常獨特的東西,我們認為自己是這種敘事傳統和新聞類型的傳承者。從加布里埃爾·加西亞·馬爾克斯、羅多爾夫·沃爾什、馬丁·卡帕羅斯到萊拉·格雷羅。基本上,這與借用小說和虛構文學的手法有關。”馬丁內斯·德奧比松說道。

在第一次實地考察中,兩位記者一起前往,而在第二次中,他們分頭行動。阿維拉爾去了埃巴諾湖(Lagoa de Ébano),在那裡,2021年9月的一次洪都拉斯軍隊行動導致數名米斯基託人死亡和受傷;而馬丁內斯·德奧比松則沿着莫科隆河(Mocorón River)上行,土著領袖們正在那裡準備武裝抵抗,保衛他們的土地免受侵佔者、有組織的犯罪分子和盜伐者的侵害。

這種抵抗是調查中最令人驚訝的發現之一,阿維拉爾說。

“令我最驚訝的事情之一是當地土著社區所進行的抵抗。儘管他們貧窮,沒有(與敵人)同樣的武器和後勤能力,也沒有大型金融機構的支持,但他們仍在抵抗。因為這種威脅不僅針對他們的文化,也威脅到他們的生命。這些人正在殺害米斯基託人。”阿維拉爾說道。

根據馬丁內斯·德奧比松的說法,報道的複雜性並未阻止它吸引眾多讀者。

“起初,我以為這將是一個只能講給極少數人聽的故事。但令我驚訝的是,人們仍然願意閱讀長篇文章,只要它們製作精良、寫得好,而且對於作者來說,除了傳達信息,還要讓讀者讀得愉悅。我認為,我們一直相信的那個迷思——沒有人願意再閱讀,人們不想閱讀,只想看短視頻——只是一種自我安慰,但這不是真的。”他說。

被迫離開家園

.目前,兩位記者正在邊境地區分別從事報道。馬丁內斯·德奧比松正在為一個報道項目調查海地和多米尼加共和國的邊境,而阿維拉爾則在墨西哥南部邊境工作,來自中美洲的移民從那裡進入,前往美國。

他們在國外的報道工作部分與薩爾瓦多的問題有關:這兩名記者的調查工作導致他們在總統納伊布·布克爾(Nayib Bukele)的“例外狀態”下在國內遭到迫害。該“例外狀態”允許總體使用特別權力來壓制異議和使批評者噤聲。該狀態於2022年3月頒布,官方理由是打擊該國的黑幫。但根據人權組織的說法,這導致了該國普遍的人權侵犯。

2022年4月,薩爾瓦多國家公共安全學院院長海梅·馬丁內斯(Jaime Martínez)聲稱阿維拉爾與黑幫有聯繫,並且他的兄弟因犯罪被關在監獄。阿維拉爾不得不離開了薩爾瓦多。“我根本就沒有兄弟。那正是在‘例外狀態’剛開始的時候。他們逮捕了很多人,這促使我為了預防被捕而前往墨西哥。”阿維拉爾說道。

在《事實》(Factum)雜誌工作了五年、目前是自由記者的阿維拉爾,為了安全起見,不得不在墨西哥待了11個月。在此期間,他參與了關於邊境的調查項目,他說自己“是一個純粹的記者,需要報道”。目前,他已經可以返回薩爾瓦多,但目前的工作使他無法回去。

“我留在墨西哥完成我的項目,並不意味着我不能回到薩爾瓦多。然而,這也不意味着你可以在那裡安心工作。我的許多同事在重要報道發表前,每年都不得不預防性地離開幾次,因為在薩爾瓦多,他們可以通過法律工具可以隨時逮捕我們。”阿維拉爾說。

在布克爾稱他為“垃圾,種族滅絕者的侄子”後,馬丁內斯·德奧比松也在2022年離開了該國。這位記者有兩個兄弟,卡洛斯和奧斯卡,都在《燈塔》工作。目前,他仍然以薩爾瓦多為基地,儘管他也在國外度過一些時間。

“我總是堅持要回去。我並沒有像大家想的那樣離開那裡,我的家在薩爾瓦多。”馬丁內斯·德奧比松說。

布克爾的獨裁發生在新聞業普遍蕭條的背景下,它面臨著來自其他媒介形式的競爭並在該國失去了公信力。布克爾是拉丁美洲最受歡迎的總統,支持率超過80%,而媒體在該國的受信任度卻很低

阿維拉爾認為,在這樣的情況下,新聞業的角色是記錄現實。

“薩爾瓦多的記者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留下記錄,捍衛我們國家的民主,記錄正在發生的一切。”他說,“儘管我們無法改變歷史,但我們可以記錄正在發生的事情,以及這屆政府如何破壞薩爾瓦多的民主和分權制衡。”

本文最初發表在《拉丁美洲新聞評論》,全球深度報道網經授權翻譯轉載。


André Duchiade 是一位駐里約熱內盧的巴西記者和翻譯。他於2018年至2023年2月在《O Globo》的國際政治版工作,他的報道曾發表在《科學美國人》、《攔截》、《Época》和《公共新聞社》等媒體。他也是柏林全球公共政策研究所(GPPi)的前媒體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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